顧景清開玩笑說,“其實也沒關系,就算你家裡很亂的話,嬸嬸也不會說你的。”
顧億恆歎氣:“哥,你明知道不是這個原因……”
說著,他轉頭看了看沈易,看著沈易的側顏,又看到他嘴角淺淺的微笑,忍不住擔心。
盡管他的性向早已經得到了父母的理解和認同,他也相信自己的父母那麽善良,知道沈易的病情後,肯定是會心疼沈易,然後會好好地對待沈易的……可是,他沒有把握,他們會坦然地接受沈易成為他未來的伴侶,同意他們在一起。
他本來是想要再等一段時間,再帶沈易去和他們見面的,然後好好跟他們談。
可是今天他們的出現,完全猝不及防,打破了他的計劃。
太突然了。
他還完全沒有任何準備。
沈易雖然已經恢復了不少,現在在人不多的情況下,也能夠放松下來,但是要和陌生人相處的話,還是沒辦法很自然的,他會下意識地僵硬,覺得緊張。
他的父母,對沈易而言,就是陌生人。
所以,萬一不舒服了呢?
萬一,又受到影響了呢?
他舍不得沈易有半點難受。
同樣,他也舍不得再讓為他操勞了一生的父母擔心。
“我知道。”電話那頭,顧景清熟練地點了一根煙,拿在手上任它燃著,神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這就是我會給你打這個電話的原因。”
他沉默了幾秒,又說:“小恆,沈易是我的病人,在很早之前,我還不是他的心理醫生的時候,我就認識他了,他現在能一點點變好,願意努力試著走出來,老實說我很欣慰,也希望他能更好,所以在這件事情上,我首先考慮了他的病和他現在的情緒狀態……”
“因此,我給你的建議是,今天並不是一個適合坦白的日子,‘你喜歡沈易,想和沈易在一起’這件事,你先別告訴叔叔和嬸嬸,讓他們自然地把沈易當作是你的朋友就好。”
“雖然叔叔和嬸嬸比很多的父母都明理,也已經理解了你的性向並且接受了它,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們能夠接受你的愛人、你未來的伴侶是一名重度抑鬱症患者……他們首先是你的父母,先優先考慮到的人是你,你明白吧?”
停頓了一會兒,顧景清的聲音裡帶上了歉意,又說:“抱歉,小恆,我這麽說,是有些不太合適,但是‘不被接受’會發生的概率很大,而以沈易現在的情況,是無法承受它的。”
顧億恆沉吟著,他把車靠邊停下,才回答說:“我知道的,哥你放心吧,我知道怎麽做的。”
掛掉電話,顧億恆蹙起了眉,覺得烏雲籠罩。
“發生了,什麽事?”沈易轉過臉看他,眼神有些疑惑:“是……和我有關系嗎?”
他沒有聽到全部的電話內容,但是從顧億恆的話裡,能推斷出來,應該是和他有關的。
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顧億恆恢復了笑容,說:“沒事,電話是我堂哥打來的,他跟我說我爸媽來了,現在準備到我住的地方看看,讓我快點回家。”
沈易的呼吸一怔,神情呆呆的:“你的父母,來了?”
“是,易易,他們來看我。”顧億恆安撫說道:“他們不是刻意過來的,是剛旅遊回來,估計是擔心我一個人過,怕我日子過得太應付,所以過來看看,突擊檢查。”
垂下眼睛,沈易遲疑了許久,才低聲說:“……晚上,我,自己吃飯吧。”
他不敢去面對顧父顧母。
如果被他們知道他和顧億恆在一起的話,會讓他們很生氣吧。
沈易低著頭,兩隻手用力地抓緊了彼此的手腕,指尖陷入了肉裡,很疼,可是他沒有任何感覺,思緒、身體、大腦,已經全部被恐懼佔據了。
不能發作的。
現在,還沒有被發現,一切都是猜測,都是假想。
對,控制一下!
會沒事的。
沈易咬緊唇,強迫自己盯著一個地方,然後不斷暗示自己,嘗試讓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做。
但是,很快堅持不下去了。
它無法控制,無法忍耐。
耳邊開始只剩下一片耳鳴,它的聲音就像是有幾百人在用指甲刮畫著玻璃面,尖銳、刺耳,令人痛苦無比。
與此同時,又有一個聲音出現,指責他,諷刺他,打擊他。
——你瞧,都是因為你,他們才會爭吵。
——是你害了顧億恆。
——沒有你,顧億恆會有更美好的未來。
……
他們,會傷心,會對顧億恆失望。
也會,很討厭他的。
顧億恆呢?
會不會,選擇離開他?
可是怎麽辦?
他現在……已經無法松開手了。
一旦接受了小太陽是自己的,相信無論什麽時候,小太陽都能夠帶他走出黑暗,重新回到陽光下,也嘗試了被溫暖包圍過,被人放在心尖珍惜、愛護過,還怎麽能離開?
就像是一個口渴不已的人在沙漠裡行走,本來已經快要放棄了,卻忽然發現了前面的綠洲,於是,他一直努力堅持著走到了綠洲那裡,喝到了水,覺得得到了救贖,如果到了最後,他睜開眼睛,卻發現綠洲只不過是一場美麗的海市蜃樓,那麽,就再沒有活下去的動力了。
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