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自私。
她前十年從未說過叫陸令筠改嫁的話。
即便她知道,她兒子出家叫陸令筠這個大好年華守活寡,實在是他們家對不起她。
可對不起就對不起吧。
她和侯府所有人真的離不開她!
就叫她這個老太婆自私一場。
如今,她要走了,侯府也成長起來了。
她不能再自私了。
她看著陸令筠,對她笑著,“你若是想嫁人,不會有人攔你自由,侯府是你的孃家。”
她顫顫巍巍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封書信來。
一封放妻書,還陸令筠自由身。
從今往後,她能嫁娶自由,另覓良緣。
陸令筠看著面前這一封泛黃的放妻書,一看便知放了許多年頭。
一瞬間,她隻覺得自己心絃被狠狠觸動。
她慣來冷漠淡情,兩世爲人,都未曾有人在這種事上替她說過想過。
她嫁人不管是嫁李聞洵還是程雲朔,陸家那邊都沒有半個人心疼過她,爲她著想。
他們沒一個人在乎過她喜愛不喜愛自己的丈夫,她的丈夫對她好不好。
許是該爲她心疼的親孃一開始便沒了吧。
陸令筠接過這一封放妻書,默然片刻之後,她當著秦氏的面,撕拉一聲,把這書信撕掉。
“娘,我不會走的。”
陸令筠衝秦氏一笑。
感動歸感動。
可離開侯府,開玩笑呢!
這可是她打了半輩子的基業。
誰說女子就一定要嫁人,就一定要有個好男人心疼纔算完美的一生。
她陸令筠偏不是!
她生來就喜愛權力遠超過其他,常規意義裏的丈夫庇護疼愛於她,可有可無。
她從不想靠著任何人。
當然,若是時代有可能,她或許能自由些,養幾個俊俏的小後生,給她富貴錦繡的人生再添上幾朵精緻的小花。
陸令筠這毫不猶豫撕掉放妻書的一刻,隻叫面前的秦氏和周圍的孩子們全都眼睛再次一亮。
程秉安和程秉浩對視一眼,他們倆不約而同攥起拳頭,隻覺得他們娘偉大得很!
她前半生的辛苦他們全都看在眼裏,他們知道陸令筠不已,一個女人撐著侯府,把他們帶大,如今他們祖母肯放他們娘自由,叫她再尋一個心愛的人,但陸令筠依舊不肯。
她一定是......爲了他們!
爲了整個侯府!
他們娘真的太偉大了!
往後,他們一定要更加孝順陸令筠!照顧好她後半生!
而秦氏這個時候錯愕片刻,再看著面前決然的陸令筠,嘴角漸漸揚起更大的笑,她滿眼的慈愛和疼惜,“筠兒,我的兒,娘這輩子欠你,下輩子一定還你。”
“娘,女兒過得很好。”
陸令筠發自真心這麼說。
即便現場的所有人都理解不了她的念頭。
所有人都覺得男人是女人的天,女人這輩子沒了男人肯定是艱難無比的,即便熬出來,心裏也沒個依靠,始終還是要找個歸宿叫自己心安。
而陸令筠她的心,從來都是安的。
她不需要旁人給她支柱,她的一生是在這個侯府裏,可這侯府是她的,而不是她是侯府的。
她享受著她當家做主的每一日。
秦氏看著陸令筠那麼堅定的眼神,終於在那錯愕過後,感受到了不同於她理解的力量和信念。
她久久的看著面前目光永遠堅定的陸令筠,倏得再次笑了起來。
她這一次笑得很安心。
因爲她到這一刻才知道,陸令筠身上那股令人心安的力量,是真的源於她內心的強大。
她真的不需要她來擔心。
想通這裏之後,秦氏似乎鬆了一條執念。
他們寧陽侯府和陸令筠,全都不需要她再掛念了。
這條執念鬆掉之後,秦氏眼裏的光一下子淡了一大半,只剩那微弱的燭火般的光芒,閃動著,隨時要滅。
“祖母。”
“祖母。”
孩子們叫著她。
秦氏隻覺得吵鬧,她衝他們擺擺手,虛弱道,“你們都下去,我沒事。”
“祖母。”
程簌英又喚了一聲。
陸令筠轉頭看向他們,“你們都下去吧。”
陸令筠打發他們走。
三個孩子全都滿目擔憂,但在陸令筠的話裏,他們戀戀不捨的離開了屋子。
他們都走掉之後,陸令筠伏在秦氏的牀頭,輕聲問著,“娘,你可還有心願未了?”
氣若遊絲的秦氏擡著越發疲憊的眼皮,她已經沒有力氣看陸令筠了,隻仰躺著看著頭頂的雕花牀架子,“兒,我的兒。”
“兒啊,你在哪裏。”
陸令筠聽到她這話,將她的手輕輕放下,蓋好被子。
她叫丫鬟盯著秦氏,她轉身出去。
秦氏最後喚著兒不再是她這個兒。
她喚的是程雲朔。
“準備馬車,去一趟廣濟寺。”她對霜紅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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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很快到了廣濟寺。
“你們住持在哪兒?”陸令筠一進廣濟寺的門,便開口問。
“這位施主,我們悟心住持雲遊未歸,阿彌陀佛。”
五年前,圓清大師就圓寂了。
他圓寂前將程雲朔選爲廣濟寺的新住持。
程雲朔在佛法界名聲還不小,都知道他是得道高僧。
陸令筠聽到這兒,“你們有沒有辦法幫我聯繫他一下,我有要事要告訴他。”
“阿彌陀佛,女施主,我們住持此次雲遊歸期未定,目的地未定,我們實在難以聯繫他。”小沙彌道。
“這樣不行啊!你們住持的親孃要病逝了,你們要想辦法通知他!”霜紅聽到這兒,著急道。
她這話,隻叫面前的小沙彌皺了皺眉,“這位施主,出家人六根清淨,我們住持已經斬斷塵緣了。”
“斬斷塵緣就是親孃去世也不回來嗎!”霜紅又氣又惱。
十年前程雲朔拋妻棄子,捨棄一切出家就叫他們不滿。
如今他親孃也要走了,他還不回來看一眼,這簡直是不當人子!
“阿彌陀佛,女施主,你們的心我們理解,但是我們真的沒辦法聯絡到住持。”
“不行!你們一定要想辦法!”一向好脾氣的霜紅都急了眼。
陸令筠聽完之後,隻道,“算了,我們再想辦法。”
陸令筠從廣濟寺離開,霜紅在路上垂頭喪氣,“夫人,老夫人都要不行了,這可怎麼辦!”
“我還有一個辦法。”陸令筠蹙著眉,“速速放信鴿去聯絡杜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