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在小河蕩起陣陣漣漪，宛若清脆的銀鈴，叮噹作響。

溼潤的青石板路上，一個身影推著木車，車輪淌過石板縫隙間的青苔，時不時的顛簸搖晃，一襲青衣在朦朧細雨中推車悠悠前行。

“一馬離了西涼界~

不由人一陣陣淚灑胸懷。

青是山綠是水花花世界~

薛平貴好一似孤雁歸來……”（注1）

青衣的唱聲迴響在煙雨巷道之間，清澈嘹亮，宛轉悠揚……他仰著頭，任憑雨水從頸間滾落，卻絲毫不避，似乎整個人都已經沉浸在唱詞之中，雙眸明亮如星。

與此同時，那堆滿柴火的木車上，一個紅衣身影睫毛微顫，緩慢的睜開雙眸。

陳伶醒了。

率先映入他眼簾的，是罩著淡淡雨雲的天青色天空，細密如針的雨水打在他的臉上，帶來絲絲涼意，兩側是不斷後退的白牆灰瓦，與岸邊隨風輕舞的青蔥翠柳。

這裏是……哪？

看到這個畫面，陳伶恍惚間以爲穿越回現代的某個江南水鄉，但隨著意識逐漸恢復清醒，他想起來自己剛纔還在灰界的蒼白花叢中。

這裏是紅塵界域？

他是怎麼進來的？

陳伶心中滿是茫然，他揉著腦袋，緩緩從柴火堆中坐起身，一用力還是能感到體內的虛弱。

“咦？你醒了？”一個聲音從旁傳來，“不好意思啊，本來我是想揹你的，但是因爲我還得拉柴火，所以就只能委屈你躺在上面了……”

陳伶轉頭，說話的是個穿著青色長褂的年輕人，此刻正推著木車，滿臉抱歉的看著自己。

“你是……”

年輕人揚了揚頭，含笑說道，“小生李青山，不知兄弟是哪家戲團的角兒？”

“角兒？我不是什麼角兒。”

“兄弟說笑了，你的妝容，分明就是醜角兒嘛！看你的裝扮，紅衣醜角兒……嗯……奇怪，這是哪個戲本的角色？”李青山仔細打量著陳伶，眉宇間浮現出疑惑。

陳伶一愣，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立刻從木車上下來，往一旁的小河跑去。

“兄弟？兄弟！”

李青山的喊聲從後方傳來，陳伶已經快步踏上平日洗衣用的小石墩，低頭向河水中望去，

大紅戲袍的衣角飄在水面，一張熟悉的沾著白灰的臉，清晰地倒映在水面之上。

該死……這東西竟然還在？？

陳伶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他再度感知體內，無論是精神力還是技能，此刻都被這抹白灰封印，體內空空蕩蕩。

“兄弟，你現在還不能亂跑，我看你是低血糖了，否則也不會暈倒在後山……”李青山匆匆從後面追來，好心的扶住陳伶，“你看看，你臉色多難看！”

陳伶眉頭緊鎖，他回頭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啊？這裏是柳鎮。”

“紅塵界域嗎？”

李青山愣了一下，“不然呢？”

陳伶的猜測沒錯，他目光環繞四周，這座小鎮與他和梅花K出發時的小鎮不一樣，按照梅花K所說，這樣的鎮子在紅塵界域裏有上百個……這麼大的地方，他該上哪去找師傅和其他人？

“兄弟，我看你是餓糊塗了。”李青山看陳伶臉色蒼白，忍不住開口，“這樣，你先跟我回去喫點東西，先把血糖提上來再說……來，我扶你起來。”

陳伶沒有讓李青山扶，自己便站了起來，他注視李青山片刻，點點頭：

“好，那就多謝了。”

他孤身一人，初次來到紅塵界域，對這裏的一切都不熟悉，如果能從這個原住民口中打聽到一些消息，就省得他再往別的地方跑。當然更重要的是……他確實餓了。

白灰吞掉了精神力，也將他的體力抽乾，此刻的陳伶正處在飢腸轆轆的狀態，現在四肢無力恐怕也是這個原因。

李青山重新推起木車，一邊前行，一邊問道：

“兄弟，你還沒說你叫什麼。”

陳伶摸了摸這張臉，沉吟片刻後，還是開口：“林宴。”

由於【無相】被封印，此刻的他沒法換成林宴的臉，好在這裏畢竟是紅塵界域，根本沒人認得他，所以用哪張臉應該問題不大。

“林宴。”李青山喃喃唸叨了兩遍，“你是哪個戲團的？”

“什麼是戲團？”

“戲團你都不知道？”李青山詫異的看向他。

“我老家位置比較偏遠，沒聽說過這些……”

“怪不得，所以你的醜角兒也是自學的？那就跟我一樣了。”李青山耐心的解釋道，“紅塵主城，你總知道吧？”

主城……也就是類似於極光城的地方？

陳伶微微點頭，“聽過，但不瞭解。”

“紅塵主城，可是九大界域裏最繁華最絢爛的城市！那裏遍地都是黃金，到處都是天王巨星，裏面隨便走出一個歌手或者明星，去到其他界域都是能夠造成轟動的存在……你知道田穎君嗎？就是那個唱《繁星》的巨星，她前幾天在南海界域辦了場演唱會，還沒開始，現場就激動的暈倒了上百人！”

“其中也不乏名角，比如陳賢貴老師，我是從小聽他的戲曲長大的。”李青山的雙眸明亮無比，

“總而言之，最具備世界影響力的人，基本都在那裏……

金票與綵緞永遠在紅塵中飛舞，二十四小時都有人笙歌喝彩，那裏從來都不缺財富與追捧，那是人類藝術與財富的中心！”

陳伶的眉頭越皺越緊，他沒法想象李青山描繪的紅塵主城，究竟是什麼樣子……畢竟聽起來，實在是紙醉金迷，和極光城完全是天差地別。

“好像有點跑題了。”李青山也覺得自己越說越激動，輕咳兩聲後，繼續說道，

“總之，紅塵主城的娛樂財團，爲了不斷製造吸引流量與人氣的‘明星’，也會派人到城外的小鎮去尋找合適的苗子。久而久之，他們索性就在小鎮中搭建了本地戲團，一方面是運作小鎮的娛樂產業，一方面也是爲了給紅塵主城供給新鮮血液……

但凡是有點本事的，想從事這個行業的年輕人，基本都會加入戲團。萬一要是成了名，錢與勢也會隨之而來，到時候不光是自己，全家都能跟著翻身！

要是再運氣好些進了紅塵主城，成了主城乃至人類界域的巨星，那可是世世代代都跟著沾光！”

陳伶沉默了。

滴答——滴答——

江南的雨不冷，落在陳伶大紅的戲袍上，也落在泥濘的青石板路表面……蒸騰的水汽在地面暈染成霧，陳伶靜靜的看著自泥濘中升起的霧氣，彷彿看到了人間的滾滾紅塵。

…………

注1：取自京劇《紅鬃烈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