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曼有些好奇地問孫喆:“你們打算看哪個品牌的秀啊?時裝週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孫喆露出了嫌棄的笑容:“早就結束了,時裝週十月上旬就結束了。不過還是會有一些獨立設計師避開時裝週,在十一月份開秀的。”
周小曼疑惑不已:“那你還說是來時裝週。”
孫喆滿不在乎:“誰在意啊!我已經夠可以了,起碼我人到了巴黎。多少人就是在國內閉門造車出的稿子。我們這一期是精選剪影,說的時裝週背後的故事。十月的背後不就是十一月份麼。”
周小曼決定不再跟這個男人鬼扯。他永遠都有辦法把邏輯這個詞給喫死了。
米姐則是一臉沮喪。其實她上個月初就想過來看秀的,趁著十一黃金週。不過雜誌社裏要留人值班,她一個新人,就這麼被丟下了。
孫喆安慰她:“怕什麼呀,巴黎就是個大秀場,時時刻刻都是秀。既來之則安之,好好享受你的年假麼。”
周小曼也跟著點頭表示贊同。據說巴黎老太太一大清早起牀,精心打扮三個小時,就是爲了出門去買趟菜。這要是被她媽知道了,肯定得瘋掉。這麼長時間,她一桶豆花都做好了。
巴黎街頭隨處可見時尚達人,穿著優雅而精緻。周小曼就沒看到素顏出行的女性。每個人都把自己收拾得衣冠楚楚。
他們的第一站是位於羅浮宮與協和廣場之間的杜樂麗花園。花園談不上多大,裏面遍地植物跟各種雕像,隨處可見露天咖啡館,又依傍塞納河,是個休閒的好地方。
當然,一個月前,這裏是巴黎最熱鬧的地方之一。巴黎時裝週的一處重要大本營,便是杜樂麗花園,每年都有各種大牌在這裏舉辦秀。這也是米姐上個月心心念唸的時尚聖地。
對周小曼而言,花園最妙的是免門票。風景非常優美,時值深秋,遍地的金色,還能看到叢林中的摩天輪,彷彿秋天的童話。藍天白雲下,遠遠的,摩天輪的輪廓也顯在他們面前。
薛教練找了個長椅坐下,安安靜靜地欣賞著噴泉。比起逛街之類的,她更加願意優哉遊哉地坐在這裏,體味著陸芸所說的靜謐。這樣慢悠悠的氛圍,讓她一直緊繃著的神經也鬆弛了下來。
周小曼沒有師傅的好命,她是來幹活的,被孫喆要求著擺出各種姿勢拍照。
她現在身上穿著的黑色小禮服,肩膀搭著大衣。她強烈要求穿小腳褲配大衣都被拒絕了。米姐也滿臉嚴肅地表示,絲襪是女人的標配。
人窮志短,還指望著孫喆帶她去逛盧浮宮的周小曼,只能乖乖聽話。
孫喆一工作就會脾氣暴躁,周小曼被他罵的狗血淋頭:“擺個pose都不會嗎?瞧瞧你,僵硬的跟什麼一樣。”
周小曼翻白眼,諷刺他:“沒有糟糕的模特,只有不會捕捉模特靈魂的攝影師。”
孫喆被她給氣樂了:“我看你別的沒學會,一張嘴牙尖齒利。”
周小曼得意洋洋:“那當然,模特的身體也會說話麼。”
後來太陽出來了,周小曼身上的熱乎勁兒也起來了,姿態就自然多了。她站在花園的各處地標前,或冷淡,或熱烈地看著鏡頭。藍天白雲下,她的面孔美的近乎於空靈,有種抓不住的縹緲感。
孫喆這下子滿意多了,不時招呼米姐給周小曼現場補妝,還換了一次髮型。他一連拍了十幾張照片,都覺得不錯。有了這些打底子,再抓拍公園裏的風景,他就顯得悠閒自在多了。
米姐可沒有孫喆的好心情。她到現在,還沒有確定下來一場秀的入場券,連站票都沒有。中國的時尚業纔剛剛起來,傲慢的國際大牌們還沒有意識到中國會成爲下一個日本,買遍全球。現在很少有時尚品牌會把位子給一箇中國媒體的時裝編輯,尤其這位編輯還是初出茅廬。
周小曼等待孫喆構思的時候,坐在米姐邊上問她打算怎麼辦。
米姐苦笑道:“能怎麼辦?我現在手裏有幾場秀的時間表,我準備去找品牌公關磨一磨,看能不能弄張站票。實在不行,我就去秀場門口蹲點兒,看能不能找熟人把我給帶進去。”
其實這兩條路都不容易,前者很可能被公關無視。至於後者,現在巴黎時裝週都結束了,大部分時尚界的人士們也都打道回府了。米姐是新人,又能有多少人脈資源。
周小曼其實挺好奇孫喆爲什麼會帶著米姐的。原本他以爲兩人是同事,後來才知道他不過是給米姐供職的雜誌社拍過兩回照片。
孫喆嘆了口氣:“我挺佩服她的。米姐以前在的單位是出了名的福利好,穩定,倒了誰家的報紙也倒不了她家的。她愣是有勇氣跳槽,重新開始。幹她們那行的,累得要死。她談婚論嫁的男友爲此跟她分手了,她也咬牙不肯退出。我覺得,能有這種拚勁的人,都不容易。”
周小曼點點頭,攛掇他:“那你幫人幫到底唄,好歹你是拿了公款出來拍照,米姐這純粹是自費。你想想看,有沒有什麼攝影師朋友,能幫她拿張入場券。”
孫喆哭笑不得,拍了下她的腦袋:“你這傢夥,這纔多點兒時間,這麼快就倒戈。嘖嘖,要是找你當戰友,我分分鐘都不知道是怎麼倒下的。哪那麼容易啊,這又不是國內,我一土包子,上哪兒給找熟人……哎,你個小丫頭,你等著啊!”
周小曼還沒有反應過來了,孫喆就掛著他的相機,飛奔著過去跟一位三十歲上下的男人打起了招呼。這男人頭髮有點兒捲曲,不過從面孔輪廓來看,應該是亞洲人。孫喆操著他那口東北普通話,歡快地跟人聊了起來。
從男人略微有些迷茫的神色來看,孫喆跟人家熟悉程度有限。
周小曼簡直不忍心再看下去,生怕她家古道熱腸的攝影師會被人家當場回一句:“我不認識你。”
然而攝影師的記性大概都不錯,這位捲曲頭先生總算在孫喆的一再提醒下,想起了,他爲中國大陸地區一本時尚雜誌創刊號拍照的時候,在另一個攝影棚裏倒騰的孫喆,順便幫他拿了瓶礦泉水。
周小曼當著陌生帥哥的面,時刻銘記著自己是孫喆的禦用模特兒,不能塌了她家攝影師的臺子,愣是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孫哥,果然得叫哥,套近乎能套到這份上,你要是不紅,天理不容!
這位美籍華裔帥哥杜鵬出生在臺灣,小學時隨父母移民去了美國,說著一口軟糯溫和的國語。他微微笑著聽完了孫喆一大通寒暄之後的請求,點點頭,表示可以,到時候他願意帶米姐進秀場看秀。
米姐激動得臉都紅了,一個勁兒地道謝。
杜鵬笑容親切:“不客氣,希望以後有機會能和貴雜誌合作。”
兩人互相交換了名片,又約定了下一場秀,杜鵬會在秀場門口等米姐,雙方纔道別。
周小曼眼睛閃閃發亮,一個勁兒盯著孫喆:“孫哥,盧浮宮!”
孫喆頗有種自家的傻妹子拿不出手的感覺,恨鐵不成鋼道:“你剛纔怎麼傻站著,不去跟人家套套近乎呢。人家可是現在風頭最勁的新銳攝影師。那個什麼什麼來著的中國創刊號,特地找人過來掌的鏡!”
周小曼嬉皮笑臉:“那我不是等孫哥你成爲最牛掰的攝影師麼。然後背靠大樹好乘涼了唄。”
孫喆愣了下,旋即拍了拍她的腦袋:“你呀,媽呀,就衝你這句話,我要是不混出個模樣來,豈不是對不住你的期待。”
米姐笑容滿面地感謝孫喆:“孫攝影師,真謝謝你。一路帶著我不說,還給我引薦。”
孫喆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自己的耳朵,哈哈笑:“哎呀,等我成牛掰的攝影師,咱就不求人了。咱自己就能進去。”
周小曼也跟在後面附和:“對對對,米姐,等你成爲穿普拉達的女魔頭,人家都會求著你去看秀,第一排中間最好的位置都留給你。”
米姐一愣,笑了:“穿普拉達的女魔頭,這個說法可真夠勁兒的。”
周小曼立刻想封住自己的嘴巴。那個電影肯定是沒上映的,原著小說出版了沒有?哎喲,不管了,隨口一說,管不了那麼多了。
薛教練笑著問他們,這邊拍完了沒有,要不要換個地方。他們已經在這座大花園裏待了快兩個小時了。
周小曼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對啊,對啊,孫哥,我們去逛盧浮宮吧。你不是說,那裏也是巴黎時裝週愛舉行發佈會的地方麼。”
孫喆壞笑著:“行啊,我們去盧浮宮的後花園吧。”
周小曼瞪大了眼睛,無聲地控訴他。
兩人正大眼瞪小眼的角逐著,米姐這回真碰上熟人了。對方親親熱熱地跟米姐擁抱,用誇張的語氣表達見到朋友的喜悅:“米蘭達,你也過來看艾瑞克的秀?哎呀,他家品牌公關給你們大陸地區也發邀請函了?”
周小曼微微皺了皺眉頭,不太喜歡這人的蹩腳英語裏頭的試探意味。
米姐微微一笑,跳過了這個話題,隻問對方怎麼時裝週結束了還沒有回去,真是太敬業了。
被米姐稱爲莉莉安的女人假笑著表示,實在是邀請她看秀的個人品牌太多了,她推不過去,只能留下來繼續看秀。她大力讚美了今年紐約時裝週驚豔亮相的新銳設計師艾瑞克,爲了他,她也要留下。
莉莉安磨了半天,也沒從米姐口中套出她到底是怎樣拿到邀請函的,悻悻不樂地走了。最後還狐疑地問了句:“十一點鐘就開始了,你不打算早點兒過去嗎?”
米姐保持住了得體的微笑:“這時候過去,豈不是給設計師添亂。”
等到莉莉安背影消失,米姐才抓狂地問孫喆有沒有杜鵬的電話,她想去看這場秀。艾瑞克她知道,今年紐約時裝週,他的作品簡直就是驚豔。老牌的時尚雜誌都在捧他。
孫喆撓頭:“沒啊,你剛纔怎麼沒問人家要。”
米姐悔不當初,杜鵬的名片上只有他的電郵地址。
周小曼看她急得團團轉的模樣,提議道:“要不咱們去碰碰運氣吧,說不定能在秀場門口碰到人呢。孫哥,反正你要拍照片,要不,咱們一起試著過去吧。”
薛教練完全無所謂,她覺得在哪兒逛逛都不錯。她現在開始明白陸芸爲什麼對回國興趣不大了。這座城市的陽光曬在人身上,都是慵懶的。
一行四人又匆匆忙忙趕去了秀場。可惜的是,儘管已經十點四十了,但是他們沒能在秀場外面碰到杜鵬。不知道他是早就進場了,還是壓根沒打算過來看這場秀。
米姐目光灼灼地盯著場外衣冠楚楚的嘉賓們,企圖找出能夠帶她進場的人。
孫喆一邊抓拍秀場外各種各樣打扮奇特的時尚人士,一邊調侃米姐:“你幹嘛不找你那個朋友啊?”
米姐眼睛太忙了,無暇分身去瞪他:“你逗我呢!就我跟她的關係,就跟我們兩本雜誌的關係差不多,常年恨不得盯死對方。”
孫喆咂嘴:“你們就是誇張。至於嚒,說不定,哪天她們的主編跳到你家,你家的跳到她家去了。”
米姐嘆氣:“不是這麼回事兒。算了,跟你說不清楚。”
周小曼看那些造型奇特的時尚達人們看得津津有味,她覺得好玩極了。反正她在時尚圈唯一認識的人就是孫喆跟他的朋友們了,完全幫不上半點兒忙。
薛教練也挺樂呵的,還跟弟子議論:“那人知道綠帽子是什麼意思嗎?上身穿著毛毯不嫌熱,下面光著腿不覺得有點兒奇怪麼。”
周小曼仔細瞅了眼那位造型奇特的人士,她還以爲他身上披著的是麻袋,原來是毛毯啊。真是羞愧,年紀輕輕的,眼神這麼不好。
她正想揉眼睛呢,就看見了熟人。奧古斯汀身著西裝,笑容滿面地往秀場門口去。
周小曼頓時眼前一亮,對啊,這不是最好的熟人麼。她趕緊小跑過去,喊了奧古斯汀。
男孩子轉過頭,一雙快活的藍眼睛裏閃爍著欣喜的光:“小曼,你怎麼在這裏?你不是今早的飛機嗎?”
周小曼指了指幾步遠的薛教練:“我們的航班取消了,要晚上十一點半才能起飛。”
奧古斯汀抱怨道:“那你爲什麼不通知我一聲,我好去機場接你,帶你在巴黎逛逛啊。”
周小曼心道,帥哥,咱們還不熟,姐的臉皮還沒修煉到家。沒看我教練跟你媽是多年的老友,照樣不好意思麻煩人家麼。她打著哈哈,把話題引到了這場秀上:“你是去看艾瑞克的秀?”
奧古斯汀笑容滿面地點點頭:“是的,相當棒的一位設計師,原本以爲他太趕,不會到巴黎來開秀了。沒想到,還是過來了。小曼,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兒進去欣賞。真的,我保證會讓你感到震撼。”
周小曼打蛇隨棍上:“好的,不過,奧古斯汀,我要請你幫個忙。我的朋友,是一位時尚編輯。她想進去看秀,但是因爲之前行程太趕,沒能來得及拿邀請函。”
奧古斯汀點了點頭,表示願意帶她的朋友進場。他的邀請函是從他父親手裏拿到的,一共有三張位子。薛教練表示自己可以跟孫喆在附近公園逛逛,順便欣賞一下風景。米姐卻反對,她站著就好,沒關係。
最後的結果是,奧古斯汀把他們都帶進去了,保安居然也沒有任何反應。
等到奧古斯汀邀請周小曼跟薛教練在中間的第二排坐下時,師徒倆就開始對陸教練的前夫身份犯起了嘀咕。通常這種秀,位置越靠前,越能說明身份。第一排的幾位嘉賓,據米姐說,都是時尚界舉足輕重的人物,能拿到第二排的邀請函,奧古斯汀的父親能量不小啊。
他們坐下後大約過了五分鐘,整場秀就開始了。米姐站在了邊上觀看,周小曼原本想把位置讓給她,但又擔心對奧古斯汀不禮貌,只能作罷了。
這場秀的主題綠野仙蹤,充滿了夢幻色調。周小曼看著模特身著造型誇張的服裝走上臺,她們的臉上都塗得慘白,在綠光的映襯下有種鬼魅而慘淡的感覺。她的毛孔不由自主地縮緊了,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
這種鬼魅森森的氛圍籠罩著整場秀,中途有一盞月亮燈從幕後緩緩升起,面色慘白的模特忽然顯出了痛苦的神色,在T臺上掙扎著,然後她身上的衣服撕裂了開來,露出了滿身的彩繪。
周小曼仔細辨認了一會兒,不確定到底是不是狼人。
接下來出場的模特都是兩人一起走秀,因爲其中一人坐在另外一人的肩膀上,還有的組合是倒掛金鉤的模式。
周小曼真心替模特捏了把汗,穿著高跟鞋,還要做出這樣的高難度動作。一個不小心,很有可能就是災難現場了。
她看著那位倒掛金鉤的模特兒,腦海中突然想起了一個後滾翻然後穿圈的動作。她不由自主地閉起了眼睛,努力思考著那套圈操。對就是這樣,她腦海中的少女伴隨著T臺上的音樂翩翩起舞。一個個動作從她的身體裏自然地展現出來,等到某一個點,音樂戛然而止。
周小曼臉上露出了愉悅了神色。是的,就是這樣,她終於明白了爲什麼陸阿姨幫她改過操以後,她依然覺得彆扭了。陸阿姨把她想的太極致了,但是她的特點就是矛盾。
就想孫喆說的那樣,她的身體可以同時展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美,一半是毀滅一半是新生。端看欣賞者如何去理解了。
她覺得引誘船伕沉水的美人魚殘忍,但就跟奧古斯汀說的那樣,美人魚依然是大自然給人類的恩賜,所以人魚傳說經久不衰。
她不需要強迫自己變成什麼樣子,矛盾的她纔是最真實的她。
許久以來壓在她身上的厚厚的泥巴終於開始脫落了,她覺得輕鬆極了。
秀的尾聲是設計師帶領模特們上場答謝,他一個個地握著經過的嘉賓的手,當碰到周小曼的時候,她輕輕說了句:“非常感謝,您震撼人心的作品。”
少女不知道設計師是否聽到了她的聲音,她只知道,不去逛盧浮宮她也不遺憾了。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