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曼微微眯了下眼,這是周文忠對她的警告跟懲罰措施嗎?他最擅長就是這種軟刀子。每當她做了什麼事情不合他的心意時,他不會點明,而是採取各種各樣的懲戒來要求她頓悟。
頓悟你個球!還真以爲自己是上帝了,別人要靠著他的神啓過日子。上脣貼天下脣挨地,臉大的地球容不下,怎麼不去外太空啊!
對門鄰居家的老人拎著早飯慢悠悠地上樓,見到她就是笑:“小曼啊,你回來拿東西啊?你爸媽落了什麼在家裏沒帶去薛教授家啊?”
周小曼略微一琢磨,就反應過來周文忠沒在鄰居面前提她練體操的事。這個人,似乎還是不死心,非得把她攥在手心裏折騰。
她面上浮出親親熱熱的笑來,語氣自豪地宣佈:“奶奶,我被選進省藝術體操隊了。十月份要開始全國比賽,我一直在集訓呢!”
老人對藝術體操什麼的不甚瞭解,但別人家的孩子,又是參加全國比賽,肯定只有說好的份兒。周小曼從老人口中得知薑黎母女攜薑家二老已經旅歐歸來,於昨日抵達本市。周文忠這個火山孝子自然得全身心喜悅地去伺候主子了。
大約是當媽的多少都會嫌棄兒子孝敬嶽家。老人似乎有些不以爲然,拐彎抹角地問周小曼,周文忠回鄉下對爹孃是不是跟對薑教授夫妻一樣。
周小曼犯難地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毛,支支吾吾表示,她爸每年也就是寒暑假送她回鄉跟過年時去喫頓年夜飯。來去匆匆的,從不過夜,老家登門的親戚朋友也多,爺爺奶奶跟爸爸說不上什麼話。
老人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窺視完了鄰家的**,心滿意足地進了防盜門。
周小曼微微闔了下眼皮,對這位老人沒有一點兒好印象。
這一個多月裏,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不少以前的事。其中有一幅畫面,就是這位眼睛珠子恨不得天天巴在人身上的老太,一個勁兒地到處嚷嚷,那個周家的小姑娘噢,嘖嘖。
嘖嘖什麼,周小曼現在還想不起來。可那鄙薄的神色,嫌棄的嘴臉,卻讓她在睡夢中都渾身不舒服。
一個人的修養與道德水平,其實跟出身以及家庭並沒有絕對關係。這位老太倒是正兒八經書香門第的大小姐,祖上出過狀元爺的,能拿出族譜的名門之後;丈夫兒子也都是高級知識分子,照樣成天伸頭探腦。
周小曼揹著書包下了樓梯。她今天都已經請假出來了,自然不會浪費大好光陰。她得儘快完結報名這件事。
走到一樓時,川川家門裏傳來他沙啞的聲音:“喂,你爲什麼要幫我?”
周小曼嚇了一跳,轉頭從防盜門的間隙裏,她見到了川川憔悴不堪的臉。黑眼圈大眼袋不說,脣角也冒出了胡茬,配上他那亂糟糟的頭髮,走在路上說是流浪漢,被直接拉進收容站都有可能。
少年目光不悅,陰沉沉地盯著周小曼:“喂,我問你話呢!”
女孩笑了,長長的眼睫毛微微往下壓了壓,語氣也不溫和:“你問我,我就得回答你嗎?等你學會了怎樣跟我講話,再來問我問題吧。”
川川氣得不輕,眼睜睜地看著周小曼的背影遠去。
懟完了這中二期少年,周小曼的心情並沒有好一些。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特別煩躁。明明才上午九點鐘不到,可胸腔就跟揣了團火一樣,燒得她忍不住又想吞嚥冰塊。
她緩緩地吸了口氣,又慢慢籲出去,然而焦灼的感覺並沒有好一點。最後,她還是忍不住買了一瓶礦泉水,一氣兒灌了下去。
冰涼的礦泉水些微緩解了她的不適。周小曼無奈地苦笑,要是讓薛教練知道她這樣灌冰水,肯定會罵死她的。然而戒可樂是那般艱難,她真的已經竭盡所能了。
薑家小樓歡聲笑語,一派融融其樂。
昨晚他們到達本市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多鐘,自然來不及欣賞旅途的斬獲。今天上午用罷早飯,祖孫三代人,便在客廳裏給收穫品拆封。
童樂面無表情的坐在沙發上翻看自己帶來的畫冊。
曾教授的學生送了大閘蟹孝敬恩師,教授不敢專美,興匆匆地拎到長途跋涉歸家的老友面前,說是要給他們夫妻接風洗塵。
童樂不以爲意地撇撇嘴。他奶奶退休以後,最愛顯擺的就是昔日弟子對她的心意。難得有大閘蟹這樣能拿出手的孝敬,她怎麼能不拎來眼氣暗地裏攀比了一輩子的薑家夫妻。至於他這個大孫子,剛拿了全國中學生英語競賽一等獎,是相當可以帶出門炫耀的對象。
這麼比來比去,也不知道累不累得慌。
少年沒有心情看這家人帶回的各種旅遊紀念品。他們怎麼就能如此坦然,和樂融融的,彷彿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一個周小曼一樣。那個穿著法國名牌最新款少女連衣裙的周霏霏,看在他眼裏,也笑得太蠢了。
他覺得心寒。因爲這個所謂乖巧可人的薑家小公主,連問也沒問她姐姐一聲。
童樂憤怒地翻著畫冊,面色如霜。
曾教授喊了孫子幾次,都沒能叫動他,隻得訕訕地表示,孩子大了,脾氣也大了。她嘆了口氣看周霏霏,酸溜溜地表示,要是都跟囡囡這麼乖就好了。
周霏霏立刻乖巧地上去牽著曾教授的手撒嬌,童樂哥哥纔是她學習的榜樣呢。軟軟糯糯的幾句話下來,就說得曾教授心花怒放。
童樂冷眼旁觀,心底哂然。這小姑娘可真夠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他輕咳了一聲,不懷好意地開了腔:“喲,囡囡啊。你們家都是帶你出國旅遊,怎麼從來不把你姐給帶上啊?”
周霏霏面上一僵,有點兒笑不出來。九歲的小姑娘,剛放暑假那兩天,的確因爲姐姐對她的關愛生出了姐妹情。然而從出生以後對姐姐的存在沒什麼意識的她,這份淺薄的姐妹情隨著兩個月不照面,早被臺灣的湖光山色跟歐洲的風土人情沖刷的一乾二淨。
姐姐在這個家裏的存在感,本來就薄弱得近乎於沒有。
客廳裏的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薑黎輕聲細語地喊周霏霏拿她幫童家哥哥帶的禮物出來。她眉眼溫柔,目光裏含著笑意:“這是囡囡特意幫你挑選的。她一直說童樂哥哥肯定會喜歡的。”
童樂無法說這位小姑娘捧出的禮物,他不喜歡。薑家人給他準備的是丁丁原版漫畫跟一套手辦。可是少年並沒有被取悅,反而有種硬生生吞下一口蒼蠅的感覺。
這家人怎麼能這樣噁心?!
周小曼呢?他們當週小曼是死人嗎?!
門鈴響了。身爲客人的童樂主動跑過去開門,他真是一秒鐘都不想再跟這些人待在一起。中午還得跟他們一起喫飯,他真怕自己會在飯桌上就嘔吐出來。
周小曼迎上了少年陰沉的臉,她略有些遲疑地打了聲招呼:“嗨,童樂。”
童樂恨鐵不成鋼。這人怎麼還能笑得出來。這家人壓根就沒把她當成自己人待。明明她纔是這家的大女兒,爲什麼搞得活像是撿來的一樣。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童樂卻像是被猛的擊中了後腦杓一樣,腦袋嗡嗡作響,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周小曼不明白這個男孩是怎麼了。她自己找了鞋子拖鞋換上,笑吟吟地向薑家老兩口還是周文忠夫妻以及周霏霏問好。原本這些人即使算不上熱絡,起碼薑教授夫妻會笑逐顏開地歡迎她進門。可這一回,剛剛有童樂出言不遜,老兩口的心情就有些微妙了。
曾教授的這位孫子,對周小曼,未免太關注了一些。
好在周小曼早就不是上輩子一心渴慕長輩關注的小姑娘。她對這祖孫三代人的微妙情緒也不關注,自顧自微笑打完招呼後,目光落到了周文忠身上:“爸爸,我今天該去學校報名了。”
平心而論,周小曼甚至願意拿自己拍雜誌照掙到的錢去交學費,她壓根不想面對周文忠那張噁心虛僞的臉。可是不行,誰讓她是民事能力受限的十四歲少女呢。
周文忠下意識沉下了臉。先前曾教授的孫子引起的尷尬,此刻有了完美的元兇。要不是這個沒有眼色的大女兒,原本溫馨愉悅的一家人,怎麼會突然氣氛陷入難堪中?
趕著去投胎嗎!非得這個時候,當著客人的面,提什麼報名的事!
平常也沒見她多熱愛學習啊,就會在人前裝模作樣。踩著親爹上位,故意顯著他這個當爹的有多麼不上心,忘了她今天要報名的事嗎?
周文忠也說不清是爲什麼,他總是會輕易被這個大女兒的蠢相給激怒。然而高級知識分子的涵養,讓他學會了如何隱藏情緒。
薑家人從歐洲帶回來的旅遊紀念品,已經拆封的差不多,預備送各家各戶的禮物也收拾妥帖。薑黎還溫柔體貼地幫丈夫準備了給所裏領導的一點兒小心意。
看著嫺靜文雅的賢內助,周文忠再瞥向周小曼的眼神更是壓著一團火。她怎麼就這般沒長進,連妻子的半分也學不到,明明已經是十四歲的大姑娘了,還這般寡廉鮮恥。真是從馮美麗的根子帶出來的不知羞。
周文忠端著張溫文爾雅的臉,溫聲細語地跟嶽父母還有曾教授打了招呼,帶著大女兒上二樓書房說事。都說堂前教子枕邊教妻,可週文忠實在沒臉在人前說這件事。
周小曼莫名其妙,本能地不想跟著上樓。小時候,二樓是她的禁地,不允許隨便打擾。等大一些,二樓就成了噩夢般的存在,因爲周文忠屢屢會在二樓的書房訓斥她。
所以後來,她越來越不願意到薑家來。
周文忠在其他地方,包括自己家裏,都鮮少叱罵她,常見的嘴臉是無視、蔑視和用目光逼她跳樓,簡單點兒講,就是儘可能當她不存在。可一到了薑家,他就跟二鬼子忙著向皇軍表忠心一樣,不打斷她的脊樑骨,簡直就是叛變。
周小曼還在迷迷糊糊地回憶著往事,周文忠已經怒氣衝衝地劈頭砸了本厚厚的雜誌,呵斥道:“上學!你也有臉提上學!不知羞恥的東西,我看你還不如馬上退學出去……”最後一個“賣”字,高級工程師覺得髒了自己高貴的嘴,他崇高的道德感,怎麼也不允許他說出口。
寡廉鮮恥的少女差點兒沒被銅板封面的厚雜誌砸到腦袋。她下意識地往後一退,以接球的姿勢捧住了雜誌。這是本剛上市的少女雜誌,封面上的少女脖頸頎長,白淨的面孔微微上揚,眸光似水。這張臉,她不陌生,重生以後,每一天都能在鏡中看到。儘管拍攝出來的照片經過了修片調整,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自己。
周小曼是欣喜的。雖然每次去拍照,攝影師跟化妝師都會讚美她太美了。可第一次看到成片效果,她才知道攝影師鏡頭下的自己,竟然美得如此光彩奪目活色生香。她不是美如畫,而是美的彷彿可以在封面上就衝著觀者顧盼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