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喆立刻舉手自證清白。他沒打過壞主意,他就想給周小曼拍照而已。他是藝術家,他隻純粹地欣賞美。
因爲這個岔一打,馮美麗忘了問孟超的事。
下午周小曼隻做了基本功訓練,讓身體不僵硬就好。她心裏頭也害怕受傷,到了這種時候,萬一訓練傷到了自己,實在是太不值當了。
原本她還想去看一下丁凝她們的集體項目。然而她還沒出酒店大門呢,就來了一堆人在前臺詢問,想要找“那個最好看的姑娘”合影。
周小曼嚇得立刻又縮回頭,就留在酒店的健身房做基本功了。毯子跟訓練場的硬度不一樣,她也認了。
孫喆佔著得天獨厚的優勢,給她拍訓練照,還不忘調侃她:“喲,這是要紅了的節奏啊。”
馮美麗在邊上看著女兒壓腿,心裏一陣接一陣的疼。乖乖,她的小滿,天天要這樣訓練啊。這該多疼。
周小曼白了眼孫喆,安慰母親:“媽,不疼的。身體打開來以後,會很舒服。”
馮美麗還是覺得心疼。然而這是女兒喜歡的事情,她不能阻攔,只能暗地裏希望女兒少受一點兒罪。
晚上九點鐘,周小曼纔在酒店大堂裏等到了返程的教練等人。原本候在前臺想要逮到周小曼合影的人,在前臺小姐再三確定周小曼已經去訓練場練習以後,終於悻悻不樂地散去了。
光看到少女們臉上歡喜的表情,不用問,周小曼也知道今天比賽成績相當不錯。
林醫生見到了周小曼,嚇了一驚,連忙呵斥她,還不去休息,明天你還有個人賽。
陪著女兒的馮美麗,立刻喊出來替女兒打圓場。是她沒見識,想看看這羣姑娘,小滿才陪著她在這邊等的。
周小曼卻滿不在乎,看著丁凝等人調侃:“今天是最後一次上賽場了。你們今晚夜宵可以放開吃了。我看到了,自助餐廳晚上十點才關門呢。哎,丁凝,有黃辣丁,可香了。”
丁凝朝她“哼”了一聲,恨不得掐死她。這人太壞了,明明知道她不能喫。簡直喪心病狂,壞透了!
周小曼笑嘻嘻地跑開了,跟母親揮手道別,回房間睡覺去了。她看不到小姑娘們的成績,就安不下心來,躺在牀上反而睡不好。
這一回,起碼林琳能拿到一級運動員了吧。不管她以後是繼續練體操還是就此放棄了。她的青春與汗水,總不會白費。
早上六點鐘,周小曼又一大早起來給自己化妝。比起前面兩次亮相,她今天選擇的妝容更活潑柔美。她心中的快活,滿當當的,簡直要溢出來了,哪裏能夠藏得住。
七點鐘在餐廳碰頭的時候,薛教練鼓勵她,今天放開了比賽。她已經有個個人全能的銅牌在手裏,完全不必有任何心理負擔。四個項目,好好拚一拚,拿一兩個項目的第一名,總是有希望的。
大約是個人全能賽更受重視,獎牌的指標定得很死的緣故,所以裁判打分的時候,偏向才那麼明顯。到了個人單項的比賽,反而就沒那麼嚴重了。周小曼甚至意外地拿到了兩項的冠軍。在棒操比賽中,她還壓了孫巖一頭。
裁判說她的高技術難度應該值得提倡,所以給了她全場最高分。
不過周小曼本人最高興的是,球操她得了第一。預賽跟全能賽當天,她這一項,因爲外界跟自身的因素,現場發揮都欠佳。
可到了球操單項比賽的時候,她卻跟脫胎換骨了一般。她的表演就是就是自帶飛行器,滿場翻飛,各種驚心動魄。她將高難度的技術動作發揮的淋漓盡致,眉眼脣角,無不洋溢著喜悅與柔情。
那種全身心投入進去的柔軟與美好的感覺,讓場外的薛教練跟林醫生醫生都驚詫了起來。這一回比賽,他身上的那層保護殼全都碎裂了,脫落了。她成了一個完完整整的,柔軟的,美好的。
薛教練啞然失笑,感慨萬千。這雛鳥還是要找到媽媽呀。咱們說那麼多,都比不上媽媽過來一趟。
林醫生也點頭笑了起來。人要是沒有一個柔軟的地方,沒有一個可信任可依賴的人,也會很孤獨吧。
薛教練沒有接話,微微擡了一頭頭,下巴顯出堅毅的線條。
林醫生微微一笑,面容舒緩的,繼續欣賞比賽。
這一回,馮美麗坐的位置要靠前很多。薛教練特意把她安排到了他們省隊的位置上。當媽媽的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場上的女兒。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滿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這一天的個人單項比賽,周小曼拿了兩個第一,一個第二,一個第三。
體育局的領導親自露面,給她們頒獎。看到周小曼時,領導還高興地表示,中國的藝術體操事業發展勢頭非常好,鼓勵她繼續努力,爭取早日披上國字號,爲國爭光。
周小曼有一瞬間的熱血沸騰。她體內熊熊的,燃燒著一團火焰。她要證明,要證明給所有人看,她有多好,她可以很好很好。
全部比賽結束的時候,林琳還沒有出院。她住院時,又發現了以前總是覺得隱隱作痛的腳,其實是有塊骨頭碎了,得做手術。她家就在本市,索性一次把問題解決了。
林琳母親唉聲嘆氣,她希望女兒全須全尾的,沒有傷痛的成長。
薛教練看著林琳,問她的意思。
瘦條條的小姑娘垂著腦袋,默不作聲。她練了十年的藝術體操,怎麼會沒有感情?可正是因爲感情太深,所以愈發沮喪。也許真的跟媽媽說的那樣,她在藝術體操上的天賦不過爾爾。與其在耗費大量的時間在裏面,不如改行去練健身操。這樣訓練強度要小很多,還能好好兼顧學業。
林琳有瞬間的茫然。從小就開始體校生活,她已經忘了一般的學校生活究竟是個什麼模樣。幼兒園的經歷,真的沒有辦法提供參照啊。
薛教練嘆了口氣,摸了摸林琳的腦袋,跟她保證,隊裏一定想辦法給她申報個國家一級運動員。
這樣,她將來求學的時候。也有些幫助。
林琳母親將薛教練送到門口,表達了自己的感激之情:“教練,我知道你把我女兒當成自己女兒一樣看。只是教練,孩子的天賦就擺在那裏。她要是世界冠軍的料,她受再多的傷,有再多的痛,我也咬咬牙認了。可是我女兒現在已經14歲了。到現在爲止,她的水平也就是這樣。也許衝一衝,熬一熬,以後拿個全國四強什麼的。但這些,比起她身上受的那些傷。我覺得真的沒那麼值當。”
薛教練沒有再勸說這對母女。競技體育本身就非常殘酷。最終能站到最高點的永遠只有寥寥的幾個。金字塔的底端還有更多的人在拚搏,在掙扎。只是他們付出的苦,流下的汗和淚,遠要比從事一般其他職業的人,來的更多更深刻。
大家夥兒去醫院跟林琳道別。他們準備了一本粉藍色的帶鎖的筆記本,裏面是桃花箋,上面寫滿了大家對她的祝福。
誰也不提林琳要提前退役的事情。所有的話題都集中在哎呀呀,林琳,你這麼躺著長肉了可怎麼辦,到時候減肥肯定很慘。
丁凝和林琳感情最深,她倆一路從業餘體校走到了省隊。十年的時間,真的跟自家姐妹沒得差了。甚至一般家庭的姐妹,因爲缺乏她們這樣的朝夕相處,以及對共同事業的追求,還沒有她們的默契。
周小曼進省隊之前,丁凝跟林琳同屋了快十年。還是薛教練嫌棄這兩個丫頭在一起話太多,影響了第二天訓練,才強行拆開了她們。
丁凝坐在林琳的牀頭,惴惴不安地看著她,過了老半天,才吭哧吭哧的冒出一句:“你要不要再想下?說不定以後咱們也能拿全國前三呢。嗯,你看周小曼那時候,就是那樣而已呀。可是教練一點撥,她不就突然間突飛猛進了。”
林琳靜靜地看著丁凝不說話,半晌也沒有表示。
丁凝沮喪地往椅子上一靠,毫無平常要求的優雅坐姿可言。她不甘心的踩著腳抱怨:“我知道我天賦比不上她了,可是我不想放棄。我覺得我還是練藝術體操的時候最開心。”
林琳沒吱聲,隔了老久,才說話:“以後我會去隊裏看你的。嗯,我等著你拿全國冠軍。”
丁凝別過臉,氣呼呼的。她不想理睬林琳了,她覺得好難受。心裏好像空出了一塊地方,好友的離開,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填補。
因爲林琳的事,回程的路上,雖然大家超水準的完成了這次比賽,拿到了連領導們都不敢相信的好成績,可是整個車子的氣氛依然非常沉悶。
馮美麗和孫喆跟著她們的車,一塊兒回本市的。
她憂愁地看著女兒,握著她的手。林琳媽媽曾經跟她哭訴過對林琳的心疼。當時她一直安慰著對方,可她的心裏,對女兒的擔心,一點兒也不比對方少。她害怕小滿也會遭受跟那個小姑娘一樣的命。骨盆受傷了,以後搞不好,如果恢復不好的話,說不定還要影響懷孕生孩子。小滿要是碰到這種事情,可怎麼辦?
周小曼反手握住母親,對她露出一個安撫笑容。怎麼辦?她也不想受傷,可是有哪個運動員敢保證自己絕對不受傷嗎?她唯一能夠做到的事,是規範地訓練,不逞強,好好做好做好訓練的保護工作,及時做訓練後的按摩理療。
藝術體操的生涯本身就是生如夏花,璀璨而短暫。沒有一個運動員超過二十五歲還在賽場上騰挪飛躍。
她要利用這美好的事,好好的證明自己。
就跟林醫生問她怎麼看待林琳的受傷時,她說的那樣。比起隊友跟絕大部分藝術體操運動員,她已經太幸運了。她不能辜負這份好運氣。
車子到了體院門口,孫喆還有事情,先告辭。
薛教練主動向馮美麗提議,可以去小曼的宿舍看一看,看看小曼平常學習、訓練、喫飯的地方。
林醫生開玩笑道:“馮大姐,你就不用擔心了,我們絕對不會苛待小曼的。”
馮美麗露出了訕訕的笑,訕訕的,沒有說話。既然小滿想練體操,那就讓她練吧,就是以後受傷了,不能比賽了,也沒什麼。她總是能夠工作掙錢,養活她們母女的。馮美麗唯一擔心的是她沒文化,能掙到的錢少,到時候不能給女兒良好的生活條件。
他們到食堂的時候,差不多剛好是中午時分。薛教練站在食堂門口拍了拍手,表示,今天可以放小姑娘們輕鬆點兒。今天中午的菜啊,每個人可以加一條清蒸鱘魚,還能選擇自己最喜歡的菜,一人三筷子的標準。
一行人發出歡呼聲。真的,對她們而言,最好的獎勵,不是獎狀也不是獎金,而是讓她們好好喫一頓。
丁凝激動地跟周小曼說,她真的已經饞了好久。她現在看到翻滾的繩子都能想到過橋米線。
周小曼哭笑不得,誰家的米線還帶顏色。
丁凝一瞪眼睛,難道你喫米線時不放辣油嗎?那不就成了紅色的嗎?
周小曼立刻拱手作揖,女俠,求放過。您說的是!全是小的沒見識。
馮美麗看著女兒跟同伴們嬉笑,心中放下了一塊石頭。女兒有朋友,過得開心,就是最好的事。
孟超坐在食堂大門口的位置,一直盯著進來的人。
隊友嘴裏啃著根雞腿,含混不清地嘲笑他:“行了吧,至於嘛,說不定他們今天不回來。難得出去比賽一回,逛一逛市裏怎麼滴啦。你就非得這麼不喫不喝,乾坐著傻等?”
孟超不吱聲,兩隻眼睛跟燈泡一樣閃閃發亮,盯著門口眨也不眨。
周小曼笑嘻嘻的,和丁凝推推擠擠的,進了食堂。
少年臉上的那對小燈泡突然間,電力就加強了,亮得差點兒沒有閃瞎隊友的眼睛。
孟超剛要激動的上去,跟周小曼打個招呼呢。然後她就看到薛教練陪著周小曼的媽媽一左一右,進了食堂。
可憐的籃球少年,在雙重壓力下,嚇得只能瑟瑟發抖的坐到了一邊。
隊友看著這一幕,嘖嘖感慨道:“哎呦,超子呀,以後你的路可不好走,這可是倆丈母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