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眼神,讓母女倆都不寒而慄。如果讓媽媽住在那樣的人家附近,簡直就是羊入虎口。
加上這邊,主要人氣聚集,靠的是學校。小區裏的人,多半是附近小學跟省實驗中學的老師。整體來說,小區的人文環境,還算是不錯的。
這也是川川舅爺爺說的,房子的環境,看的主要是房子周邊,主要住著哪些人。
定下來以後,周小曼痛快地掏了五個月一千塊錢的租金。
川川擺手表示,不要這麼多,先交三個月就好。
周小曼脫口而出:“錢放在我面前,我更害怕,生怕被人偷了。”
然後她才反應過來,對啊,她現在已經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她現在有媽媽了。錢可以讓媽媽存起來。
馮美麗看女兒滿心歡喜的模樣,摸了摸她的腦袋,表示錢她自己留著就好。當媽媽的人,哪兒有讓女兒養的道理。
川川看著少女趴在她媽媽肩膀上撒嬌的模樣,抿了抿嘴脣,沒有作聲。
房子租好了,母女倆該打掃衛生,收拾新家了。
川川拿去印的廣告傳單,還要等明天才能去中介那兒收成品。他看到母女倆商量著收拾屋子,便沒走,直接找了舊報紙做成帽子戴在頭上,幫這對母女撣塵。
馮美麗也沒跟這孩子客氣,道了謝,就自己打了水,開始拾掇這個家。
周小曼給川川打下手,興高采烈地收拾起屋子來。她覺得老天爺這輩子待她實在是太好了。她離開了周文忠的房子,她找到了媽媽,她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家。
川川一面忙著,一面跟周小曼說他的事。舅爺爺以前是特級教師,現在提前病退了,也閒不住。搬到這邊來,就是他看附近有小學,也有初中,可以搞個自己的補習班,發揮餘光餘熱。
周小曼點點頭,叮囑川川:“那你要好好跟你舅爺爺學一學呀,開補習班,還是很有前途的。”
川川苦笑著搖搖頭:“我哪行啊,我自己的成績都是一塌糊塗,我總不能去幫別人補習吧。”
周小曼笑了:“那你可以接著學習啊。現成的老師跟你住在一起,你不用不是浪費了嗎?”
川川依然沒什麼興趣:“再說吧,我看到書就腦殼疼,實在沒興趣。”
周小曼沉默了一會兒,才問他:“那你想過以後,要做什麼嗎?是不是還打算漂洋過海,當海員去?”
川川這回的笑容苦澀的意味更重了,他嘆了口氣:“以前我想著的是,我要遠走高飛,離開家。可是我還沒來得及走,我的家就已經沒了。”
周小曼沉默了一會兒,安慰他:“怎麼會沒有家呢?你舅爺爺不也是你的家人嗎?你剛纔不是說,上次你大伯過來找麻煩的時候,是舅爺爺出面把人給打發走了麼?他拿你當自己的孩子看呢。你不要跟人生分。不然,舅爺爺也會傷心的。”
川川看著女孩認真的神色,忍不住笑了起來,調侃道:“你好像比我小吧,怎麼還給我教起做人的道理來了。”
周小曼翻了個白眼,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可以爲師矣。
馮美麗已經開始收拾裏面的房間。這邊是前任房主自家住的地方,大件的傢俱都還在。牀雖然是半舊的,但鋪上被褥就能睡了。房間裏還有張飯桌,牆角立著大衣櫃。
周小曼盤算著,還要再買哪些傢俱。
馮美麗卻笑著搖頭,有這些就夠了。她們再去買點兒鍋碗瓢盆,今天晚上就能開夥過日子了。
周小曼覺得現在這樣子太簡陋了,委屈了媽媽。
馮美麗嘆著氣,這些已經非常好了。她多少年,都沒有這樣清清靜靜地過日子了。
川川洗好了手,出衛生間裏出來,試探著問馮美麗:“阿姨,你現在在哪邊上班啊?我看看這邊哪路公交車過去方便。”
馮美麗笑了。她倒不覺得,在這少年面前說實話,有什麼丟人的,於是大方承認道:“阿姨還沒有找到工作,你要是知道哪裏招人的話,告訴阿姨一聲,好嗎?”
川川抓了抓腦袋,支支吾吾地表示,他舅爺爺想教小學生,順便搞個小飯桌。但是舅爺爺一邊教書,一邊做這個的話,一個人忙不過來。所以他們就想著,能不能找個人幫忙做飯。
“要花的時間也不多,就是給小學生燒一頓晚飯,等到這些孩子的家長下了班回來,把孩子接走就好。”
馮美麗搓著衣角,眉頭微蹙,有點兒爲難:“我就會做一些家常飯菜,只要你們不嫌棄就好。”
川川笑了,小飯桌又不是開飯店。要是做的花團錦簇的,這些學生的爹媽還不敢讓他們孩子喫呢。
於是稀裏糊塗的,碰見了川川,短短幾個小時的功夫,媽媽的住處和工作都落實了。
周小曼感覺今天順利的,有點過頭了。她有種腳踩不到實地的感覺,甚至有些害怕,這些事情都太順利了,順利的讓她惶恐。
她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裏頭唸叨著林醫生給她的告誡,相信你的好運,你值得擁有好運。
天邊已經發暗,馮美麗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去附近的超市。他們買了些鍋碗瓢盆之類的生活用品,又挑選了幾樣菜,回去做了頓晚飯。
川川看著小小的廚房裏,周小曼圍著她母親團團轉,大呼小叫地驚歎“好香!”的場景。煙霧繚繞間,那裏頭浮現出他媽媽的臉,那個永遠鬱鬱寡歡的媽媽,皺著眉頭給一家人燒飯。
他曾經非常害怕看到母親的臉,直到他發現,他再也見不到了。
馮美麗炒了幾個家常菜,有點兒不自信地搓了搓手,試探著招呼川川:“喊你舅爺爺一塊兒過來喫頓便飯吧。我做了蒜苗炒臘肉,不知道合不合他的胃口。這個,就算是安家飯吧。”
川川低下腦袋,“嗯”了一聲,快步跑回了家。肯定是蒜苗嗆眼睛,他老覺得眼淚要被嗆出來了。
這位遠房舅爺爺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看著大約五六十歲的模樣,兩鬢已經斑白,身形瘦削,臉上幾乎沒有什麼肉。他的鼻樑上,架著一副高度近視眼鏡。
周小曼看到那厚厚的,玻璃瓶底一樣的眼鏡,上面一圈一圈的,隻覺得頭暈。
川川偷偷告訴她,舅爺爺眼睛相當不好。不戴眼鏡的話,他走路都容易摔倒。
周小曼詫異,小聲問他:“那他還怎麼給學生上課啊?”
川川覺得這姑娘實在是夠傻的。上課時,他戴著眼鏡不就行了嗎?
周小曼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舅爺爺性格嚴肅,除了來的時候跟馮美麗打了聲招呼,就沒有再開過口。
周小曼在飯桌上,大氣不敢喘一聲,心底懊惱,自己的膽子實在是太小了。一擡頭,再看川川的模樣,少年也是眼觀鼻鼻觀心。她不由得心下哂然,川川這位舅爺爺,還真是天生的老師。
餐桌上,大家都悶頭喫飯。原本應該僵硬的氣氛,卻出人意料的顯出了一種寧靜的溫馨。就連房間裏那昏黃的燈泡裏發出的光,都是那樣的溫柔美好。
周小曼微笑著,喫著媽媽給她做的第一頓飯。
以後,她們肯定還能在一起,喫很多很多頓好喫的飯。
晚飯過後,馮美麗想送女兒回體院去。晚上小滿還要去宿舍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到學校上課。
周小曼不想讓母親大晚上的,還跑來跑去。她表示,自己去坐公交車就好。
馮美麗哪裏放心的下,堅持要送女兒過去。
川川突然站起身來,悶聲表示,他要去體院附近的小商品市場辦點兒事,可以順便跟周小曼一塊兒走。
馮美麗有些猶豫,卻又不好直接拒絕了別人的好意,隻好點點頭同意了。
兩人到小區門口,恰好有一班公交車到站。周小曼幫川川刷了卡,後者看了她一眼,沒有堅持。
車廂裏空蕩蕩的,人並不多。
周小曼想到先前的話題,又勸川川:“要不,你先跟你舅爺爺好再學點兒東西,等到你成年以後,再去好好找份工作也不遲。”
川川搖搖頭,人各有志,他的志向不在讀書,他另有打算。這邊學生多,他考慮著弄點小買賣,專門做學生生意。
做買賣這方面,周小曼沒有什麼經驗,隻點點頭:“你自己覺著好,那就去做吧。說不定將來就做成了事業。”
川川笑了:“我沒想那麼多。我就是覺得,我不能閒下來。一閒下來,我就心裏頭髮慌。”
周小曼明白這種感覺。太害怕了,害怕糟糕的生活就跟沼澤一樣,陷進去,就沒頂了,再也爬不出來。所以,他們要拚著命地努力,努力擺脫原先的生活狀態。
公交車開到了體院附近停靠。兩人下了車,川川又把周小曼送到校門口,才揮揮手走了。
孟超坐在校門口附近的涼亭裏,眼睛一直往外頭張望。
今天晚上,周小曼沒有回食堂喫。他白等了半天,也沒見著人。少年拐彎抹角的,跟丁凝打聽了,才知道周小曼陪母親出門後,還沒有回來。
聽到這個消息,他就趕緊到校門口候著了,生怕錯過了周小曼。
其實兩人都有手機。孟超要想等人,直接打個電話或者發條短信就好。然而十四歲的少年郎,總是有著這樣那樣的小心思。他寧可坐在涼亭裏喂蚊子,漫天的星光一如他心頭的忐忑,閃閃爍爍。
孟超終於等到了周小曼,可惜的是,還沒有等他欣喜的情緒充斥全身心,籃球少年20的好視力就靈活地捕捉到了川川的身影。
那一瞬間,少年的心裏頭,說不出的難受。他癱坐在涼亭的石墩上,渾身的力氣就跟被抽光了一樣,懶洋洋的,完全不想動身。
周小曼剛進校門沒走幾步,就碰上了從操場上跑圈回來的丁凝。
這單純的姑娘,中午沒控制住自己,幹掉了一盤子毛蟹炒年糕。沒管住嘴,只能辛苦腿,立時人間悲劇了。
丁凝喘著氣,恨恨地拍周小曼的肩膀:“真討厭,你爲什麼不多喫。明明有那麼多好喫的。
周小曼得意洋洋地想,少女,城裏套路深,姐纔沒有那麼好忽悠呢。
丁凝擦著額上的汗,突然間想起來:“對了,你出去玩,幹嘛不帶著那個傻大個子呀。他還能給你,跟你媽,兩個大美女當保鏢呢。”
周小曼哭笑不得:“你又胡說八道些什麼啊?”
丁凝立刻否認:“我哪裏胡說霸道了。那個傻小子,一下午都失魂落魄的。喫晚飯的時候,還在我身邊,轉過來轉過去,不就是想問你回來了沒有。我都看煩了,直接告訴他,沒有!也不知道這傻小子,現在還在哪傻等著呢。”
周小曼無奈:“你別老講人家傻,多不好呀。”
丁凝立刻擠眉弄眼,明明挺好看的一姑娘,愣是做出了一副怪樣子:“呦呦呦,現在就護起來啦。”
周小曼直接朝天空翻了個白眼:“我不跟你說了。我得早點回去收拾東西,明天還要去學校報到呢。”
丁凝往她肩膀上靠:“哎呀,你還真去學校上課啊。好吧,好吧,你去吧。我等你,狀元!你最厲害啦,才色藝三絕。”
周小曼快要崩潰了,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記者寫個新聞稿,怎麼也搞得奇奇怪怪的。比賽結果出來的第二天,酒店裏的報紙架子上就掛著她的大篇幅專訪,什麼成績好,人美,技術好之類的。
現在大家還一個勁兒拿這個說法嘲笑她,她都快尷尬死了。
孟超看兩個小姑娘推推擠擠,嘻嘻哈哈地走了過去。少年的整顆心,一半泡在蜜罐裏,一半浸進了苦水中,說不清楚是什麼什麼滋味。
他想去找周小曼說說話,始終找不到機會。貿貿然出現在兩人身邊的話,周小曼大概會尷尬,她還要被那個丁凝嘲笑。
男孩猶猶豫豫地,跟在兩人身後。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周小曼跟丁凝進入了女生公寓。
隊友完成了今天的跑圈任務,去食堂買了宵夜回來。他看到孟超還傻站在宿舍樓下眼睛發直,忍不住嘆氣:“完了完了,傻小子,我覺得你是魔怔了。至於嗎?太誇張了!”
孟超推了他一下,沒接話。看到他手裏拿的有雞腿,惡狠狠的來了一句:“給我一個,餓死了。”
隊友毫無同情心可言,恨鐵不成鋼道:“餓死你活該,誰讓你晚飯也不喫的。”
孟超不搭理他,直接上手搶,搶完以後立刻狠狠啃了一口。
他是真的餓了。中午一直盯著周小曼看,沒好好喫東西。晚上又是茶飯不思,壓根就沒有打飯,到現在,正處於躥個子階段的少年,已經餓得頭暈眼花。
孟超的確跟隊友說的一樣沒出息。前腳還在傷心有男生送周小曼回來。後腳就一邊啃雞腿一邊琢磨著,也不知道周小曼有沒有喫晚飯。真是的,她們這些練藝術體操的,動不動就拿水果糊弄一頓。喫的實在是太少了。
正愁眉苦臉地擔憂著呢,手機響了。少年手忙腳亂地從褲兜裏翻出了手機,一看短信顯示,立刻又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隊友嫌棄地看了他一眼,趁他不注意,在最後一個雞腿上,咬了一口;徹底杜絕了被搶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