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師目瞪口呆地看著攝製組,本能地察覺到不妙,討好地喊了一聲校長。
校長恨不得一巴掌扇死這個不長腦袋的情婦兼下屬。他去接記者之前,打電話,她關機。他還以爲班上考完試正在集體總結或者開班會,她纔沒開手機。他怎麼也沒料到她竟然會當著電視臺記者的面,做出這樣蠢不可及的事。
白老師也冤枉。她壓根沒聽到手機響。因爲擔心手機貼身放有輻射,她把手機放在隨身的坤包裏,哪知道手機是什麼時候關機的。
周小曼奄奄一息,看到薛教練,隻喊了一聲“教練”,就暈倒在了抱著她的孟超懷裏。
這下子,所有人都慌亂了。連120都來不及喊,攝製組直接開著車送周小曼去醫院。富有新聞職業敏感的記者跟攝影師誰也沒關相機,誰也沒閉話筒。
孫喆臉色陰沉得快要滴下水來。
這一次的節目安排是他居中協調安排的,節目組的攝像也是他大學師兄。原本他想著幫周小曼打打知名度,後面要是進一步往模特方向發展的話,有知名度有話題,她能得到的機會就更多。合作夥伴合作夥伴,雙方都是越好越好。今天的小模特,說不定哪天就能成爲提攜你的貴人。
孫喆跟著過來,是爲了給第一次上電視節目的周小曼壓陣;也是暗示師兄,他看重的意思。可他沒料到,竟然會看到這樣的人間地獄。
這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學生可以說一句不曉得輕重,老師是死人嗎?!
校長徒勞地試圖挽救自己的形象,厲聲呵斥白老師。
白老師自從搭上校長以後,一直在學校裏是萬貴妃般的存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挨訓,她立刻臉上掛不住,開始爲自己辯解。
孟超等人哪裏還有心思聽她哭鬧,趕緊送周小曼去醫院。急診檢查下來,腦震盪兼大面積軟組織挫傷,她立刻被收住入院觀察。中途周小曼清醒了一次,虛弱地追問醫生,她什麼時候能出院,她還要訓練,參加比賽。
薛教練氣得面色發白,她簡直要喘不過氣兒來了。周小曼是隊裏的祕密武器,就等著十月份全國賽上一鳴驚人。現在離比賽不到五十天的時間,居然出了這種事。全班人都毆打這孩子,老師在邊上壓陣,這顯然不可能是偶發事件。
外頭攝製組打電話回臺裏,按照領導指示,立刻將主題改變成校園暴力。這兩年相關報道逐步出現,也算是社會隱藏著的熱點問題了。
記者追著校長要採訪。
病房裏,周小曼靜悄悄地躺在牀上。她輕度腦震盪,頭暈、噁心,只能在牀上靜臥觀察。現在醫生還不能完全排除她腦部有其他損傷的可能。
薛教練也在外面替周小曼討要個說法。不管怎麼樣,哪裏能這樣往死裏打一個孩子。帶頭作惡的居然還是人民教師,簡直喪盡天良。
孟超守在少女的牀邊,直到此刻都不敢相信一個小時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他們跟瘋了一樣,毆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少女。他們怎麼下得了手?他們簡直就是喪心病狂的魔鬼。
川川皺著眉頭。他知道周小曼被欺負。在這所學校裏,哪個班上都會有人被欺負。但他所處的男生世界默認一件事,不打女人。在他眼中,女生之間鬧矛盾能有什麼。就跟小孩子扮家家酒一樣,今天你跟我好了,明天我不和你玩了。了不起就是孤立,不跟她玩而已。
他沒想到,看著嬌滴滴的女生,居然也會這樣瘋狂。明明是大老爺兒們,對著個小姑娘下手竟然毫不留情。
周小曼需要靜養,兩位少年即使心頭有再多的疑問,也只能沉默地等待。
病房外面走廊上,薛教練已經快氣得發瘋。校長作爲資深教育者兼半個政客,打太極玩文字遊戲的功夫簡直登峯造極。說了半天不到點子上,到後面,就有點兒一個巴掌拍不響的意思在裏頭了。小孩子容易衝動,可能是有矛盾沒處理好。你一言我一語,事情就鬧大了。
校長還能苦大仇深地跟薛教練推心置腹,這個年紀的孩子最難管。想必薛教練能夠體會他們教育工作者的不容易。
薛教練差點兒沒被氣得當場翻臉。
記者到邊上打了個電話,直接報警,然後調學校的監控錄像。在校長反應過來之前,把最重要的證據拿到手上。
周文忠一直到晚上六點多鐘才陰沉著臉,帶著薑黎一起到醫院。他在單位接到醫院電話,說大女兒在學校裏被人打了,留院觀察時,心頭就一陣接著一陣的無名火起。
昨天,他礙於情面,不得不請白老師去外面吃了頓飯。
飯桌上,老同學一個勁兒地跟他抱怨,他們家周小曼脾氣怎麼這麼大。同桌不過不小心胳膊越了課桌上的三八線,她就一圓規戳在人家手背上。人家家長當天就鬧到學校來了。還是她好說歹說,笑臉賠盡,才讓對方賣了她一個面子。
“我知道,你一個男人家,又要忙事業,又要顧家裏,一根蠟燭兩頭燒,哪裏忙得過來。薑黎呢,我跟她也是知根知底了。呵,兩手不沾陽春水,活在沙龍裡頭的人吧。嗯,小曼這性子,在哪兒都不合羣啊。不是我說,一個小姑娘家,氣性那麼大,斤斤計較,實在是不軟和不寬容。同學之間,只要一不合她的意,她就鬧脾氣。我這個班主任也很爲難啊。”
當時,周文忠面對白老師頻頻送過來的秋波,簡直噁心到想吐。他以爲女子的第一美德就是矜持。像他妻子薑黎一樣,冷淡疏離,帶著禁慾的美感。白老師之流,於他看來,跟前妻馮美麗一樣放蕩不知羞恥。
深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的周文忠,再聽到女兒在學校裏出事的消息,第一反應就是,她怎麼永遠都學不會低調做人,不惹麻煩呢!爲什麼別人永遠跟她有矛盾。她怎麼不好好反思一下自己?難道所有人都不對,就她一個人正確嗎?
暴跳如雷的周文忠一直到回家拿錢,都是面沉如水。途中他還接到了白老師的電話,打架的原因也有了解釋。周小曼考試的時候跟同學搶卷子,結果害得同學被監考的教育局領導誤會作弊。
白老師連連嘆氣:“你說這事兒怎麼辦?這種情況,教育局都知道了,肯定得背處分,檔案要跟著人家孩子走一輩子啊。”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考完試,被誤會作弊的女生自然要跟周小曼吵。她不過出去倒了杯水的功夫,兩個小姑娘就打起來了。周小曼個子高,推人的時候,自己被板凳給絆倒了,頭碰了一下。慌得白老師立刻找了校長送她去醫院。
白老師的聲音裏透著無限的委屈:“你說我們這些當老師的,真是一分鐘都不敢懈怠。我忙了一天,就去喝口水的那點兒時間,都能給我惹出事兒來。”
掛了電話,白老師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了地。自古沒有外人插手家務事的道理,只要周文忠願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麼就是有電視臺的人又怎樣。記者還要尊重當事人的**權呢!
周文忠到達家門口時,臉已經黑成了鍋蓋底。
薑黎聽說周小曼住院的消息以後,輕輕嘆了口氣,主動要求跟著一起去。
周文忠不忍心身體嬌弱的妻子跑這一趟。又是爲著那個不成器的大女兒。
薑黎聲音柔柔的,安慰丈夫:“沒關係,她到底喊我一聲媽。”
這句話一出口,周文忠對嬌妻的羞愧更甚。他心底隱藏的自卑讓他恨不得一下子跪在薑黎的腿邊,親吻她的腳。要不是爲著他荒唐可笑的過去,要不是爲著馮美麗留下的這個他原本就不想要的大女兒,黎黎哪裏需要受這樣的累。
周霏霏今天沒有芭蕾舞課,聽到父母說姐姐跟人打架住院的消息,嚇得花容色變。在薑家小公主的世界裏,女孩子哪裏能跟人動手呢?誰敢欺負她,自然有親衛隊替她打回去。媽媽說了,女人從小都要保持優雅,自己動手是最蠢最沒有風度的事。《三劍客》裏,哪一位名媛貴婦沒有劍客爲她們出頭。
周文忠聽著小女兒的童言稚語,更是羞愧到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薑黎呵斥女兒:“囡囡,姐姐是姐姐,容不得你在背後說是非。”
周文忠走進醫院的時候,周圍的氣壓都低了一層。
薛教練看到孩子父母來了,周文忠又是殺氣騰騰的模樣,趕緊出來斡旋,生怕孩子爹衝動之下會跟人幹架。她安慰道,校長也一併送人過來了。這是到了飯點,纔出去給孩子買飯了。
周文忠勉強衝薛教練露出個笑容來,表示麻煩教練了。他看到教練愈發覺得火大。這個大女兒,在學校跟家裏丟人還嫌不夠,非得把醜事鬧到體操隊裏去。
薛教練自覺應該給人家孩子留下跟父母獨處的時間,將一直守在病房裏的孟超和川川給叫了出來。她現在也沒心思想爲什麼這兩個男生會衝進教室救周小曼了。
周文忠看到兩個人高馬大的男孩子卻恨得牙癢癢。小小年紀就勾三搭四,果然跟她那個不知廉恥的親媽一個德行架子。
孟超出門的時候,下意識回了一下頭。她看到周小曼的身子明顯瑟縮了一下,近乎於哀求地望向他。男孩心中一動,朝周文忠開口道:“叔叔,醫生說小曼現在需要靜養。你,你有事,等她身體好了再問吧。”
周文忠眉眼舒緩了一些,點點頭道:“麻煩兩位同學了,我知道了。”
薛教練覺得這孩子實在太孟浪了,小小年紀打扮得油頭粉面的,也不知道想幹嘛。
她自然是認識孟超的,天然對這些愛打體操隊小姑娘主意的籃球隊員沒好感。她上一個看著能勉強拿出手的弟子,就是跟籃球隊的小子談起戀愛以後,無心訓練。明明才十八歲的當打之年,愣是混日子,不好好比賽了,就等著名額退役上大學。
等到薛教練帶著兩個男孩子出去喫飯,門一關上,周文忠的臉全變了。要不是他受到的教育讓他不屑於動手打孩子,他真恨不得摜死這個大女兒。打架打到驚動學校,人躺在醫院,連省隊教練都露面了。她覺得很光榮是不是?她知不知道臉字怎麼寫?
哪個好好的姑娘家,會跟這些事情扯上關係?
捱打的少女到現在都動一下就頭暈目眩,眼前直髮黑。她徒勞地辯解,她沒有,她沒有害別人。是程明明搶走了她的試卷,馬上就要交卷了,她不能拿程明明的白卷交上去。
周文忠怒火中燒,這點兒雞毛蒜皮大的事情,也要搞得滿城風雨。同學之間,有什麼是不能好商好量的。非得在教育局領導來檢查的時候發作,害的人家背處分。小小年紀,怎麼能這樣惡毒?!一言不合就動手,她要是看父母不順眼,是不是要給他們下老鼠藥啊?!
被指控的人嚇得渾身直抖,拚命解釋,沒有,她沒害過人。她不知道今天有教育局的領導檢查。她真的不知道。老師沒告訴過她們。她沒有害人,她從來沒害過人。
孫喆沒有跟著攝製組去赴校長的宴。他心裏頭憋著一團火,端坐在醫生辦公室裏仔細詢問周小曼的傷情。要是傷的厲害了,最近別說是拍照片,連訓練都要受影響。
醫生回答了他幾個問題後,又急急忙忙地去處理其他病人了。孫喆就這麼端坐在醫生辦公室的門口,給師兄看著攝像器材。
他看到有對文質彬彬的男女到周小曼的病房門口。從薛教練的話裏,他判斷出是這女孩的父母。大約是攝影師天生擅長捕捉人的情緒,他本能地覺得那位周家女主人太過於平靜了。這不是一個正常母親聽到自己女兒被打到住院該有的反應。
教養再好的人,也有七情六慾。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不作不死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