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滿知道龐清說的是現實。比起以往,她們現在的情況已經好很多了。既往發生這種事情的話,有可能壓根就不會有人管。可她始終心裏頭有點兒疙疙瘩瘩的。她一直在思索著一個問題,這樣的付出,究竟是否值得。
龐清見她又要鑽牛角尖,忍不住嘆了口氣,安慰道:“不要想那麼多,咱們還是趕緊將成套動作再強化一遍吧。看看阿芙羅拉教練的反應。”
說到這個,馮小滿也有些無語。現在國家隊已經到酒店入住了,也開始進行場館熟悉熱身。可赫主任卻不讓她們馬上過去。在跟資本主義搏鬥的過程中,赫主任始終堅持利益最大化原則,能讓這兩個人在俄羅斯隊多訓練一天,就讓她們多蹭一天的訓練。
他一本正經地強調:“好好學著。人家能好,肯定有獨門祕籍。你們學會了不就是一勞永逸了嗎?”
馮小滿脫口而出:“怎麼可能一勞永逸,藝術體操一直都在進步發展啊。你看,現在的娜塔莉亞,跟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藝術體操女皇相比,她的難度係數各方面都提升了很多。現在的百米賽跑世界紀錄肯定要比以前快很多啊。時代一直在進步。”
赫主任簡直想直接摁死這個沒大沒小,領導講話時,她都敢回嘴的運動員,簡直無法無天了!
陸教練在邊上溫和地安慰著她跟龐清:“這麼長時間,你們辛苦了。這次比賽,好好表現,展現出你們的學習成果來。”
龐清跟馮小滿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其實都是有點緊張的。關於是否送運動員外出留學學習的問題,上頭意見一直不統一。
有人認爲這就是在勞民傷財,足球運動員都送出去好幾撥人了,結果成績一樣不理想。人種都不一樣,人家的訓練方法,他們自己人過去,壓根水土不服。帶回來推廣,照樣是不倫不類。與其搞這些花裏胡哨的噱頭,還不如腳踏實地立足根本。別的不說,先拿出八十年代的女排精神來,自己好好攻難克難。
也有人認爲,應該出去看一看,但是,也別忘了本。出去轉轉看看,回來自然就搞清楚自己該怎麼做了。
龐清跟馮小滿其實更願意選擇長期在俄羅斯訓練。系統性的訓練,如果不斷的被強行打斷的話,對於運動員的發展並不好。但是這樣一來的話,她們的情況就微妙了。
她們究竟是國家隊自己培養的運動員,還是俄羅斯製造啊?這就是取得了成績,功勞算哪邊的?她們個人成就再高,對於整個國家藝術體操事業發展,又有什麼意義?終究,他們想要的,還是自己培養出來的人才。
馮小滿嘆了口氣,等回到體操基地的宿舍,她忍不住揶揄道:“這還沒出成績呢,就想著排排隊分果果,是不是目光太長遠了一些。這高屋建瓴的,呵呵。”其實她想說的是好高騖遠,不過沒那個狗膽。
龐清摸了下她的腦袋,正色道:“把心思放在比賽上。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
馮小滿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她也知道隊裏頭的爲難,但是到了現在,只能說盡人事安天命,儘量表現出她們最好的一面吧。
龐清也深感無奈,爲什麼有些人,總是在該講究自尊心的時候不講究,不該強求的時候卻又偏偏非常講究。
馮小滿一邊睡前梳頭,一邊漫不經心的道:“沒什麼呀,關鍵在於符不符合他們的利益訴求。人嘴兩張皮,還不是他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嘛。”
中國在飛速發展,幾天時間便能起高樓架高橋。所以,在體育人才培養方面,有些領導也是渴望多快好省的調教模式。彷彿把人送到哪兒培訓幾天,對方就得像吃了靈丹妙藥妙藥一樣,突飛猛進,立刻出成績。他們根本就不願意再給這位運動員更多的時間去鞏固。他們也沒有耐心等待慢工出細活。
所以他們的培養運動員路線,常常是幾種方式混合著來,每一種都沒等到成效的時候,便迫不及待的換下一種。最終的結果,似乎都不理想。看來看去,還是老三樣最管用。時間久了,訓練方法自然就落後了。
不過,這些東西就跟龐清說的那樣,不是她們所能干涉的。作爲運動員,她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她們賽場上的表現來證明,這樣的訓練方法其實對提高比賽成績大有裨益。
一直到正式訓練的時候,兩人才去酒店跟國家隊集合,然後朝比賽場館出發。等到了場館裏,莉莉婭衝馮小滿做鬼臉的時候,馮小滿囧囧有神。她跟龐清還是跟著俄羅斯隊的車子過來的,這可真是恥度爆表啊。
場館裏已經有不少隊伍開始訓練,其中有一些人是跟馮小滿她們一樣,在俄羅斯接受訓練的外國運動員。大家在場館裏彼此擁抱,互祝對方好運,能夠在比賽中表現出最好的自己。
馮小滿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可是她是真的希望每個人都表現出最好的狀態。這樣,她才能真正搞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樣的水平。實力纔是硬道理,誰也無法單純地靠運氣走到最後。
這一次,她偷偷在心裏給自己定的目標,是個人全能賽的前八名。
她知道,這是一個非常瘋狂的目標。莫斯科大獎賽吸引著所有的一流高手來參加比賽。跟這些高手相比,她不過是一位籍籍無名的新人。然而她迫切地需要好名次,因爲奧運會留給她的時間,實在太短了。作爲打分項目的選手,她必須要在奧運會之前,爭取到相當亮眼的成績。她纔有可能站在奧運會的決賽賽場上,展現出自己。
龐清也在深吸氣,她肩膀上的擔子更重。那種身體僵硬的感覺又回來了。她不得不直接在體操館裏扭動起來。好讓自己身體放鬆一些。
一直在邊上盯著訓練的赫主任,不由得皺眉頭。他不明白這一個月的時間,自己的運動員究竟在搞什麼亂七八糟的。
王部長站在他的旁邊,笑著點頭道:“龐清現在也放開了。這樣好,這樣在比賽場上,才能舒展自如。”
赫主任不好意思當面駁斥王部長的意思,隻撇了下嘴巴,沒說話。
陸教練對龐清的表現非常滿意。作爲一名已經達到自己技術水平巔峯狀態的運動員,龐清所需要的更多的是藝術感染力上的進步。她的成套動作經過了阿芙羅拉教練的指點,氣質已經悄然強化了。她柔美的特質也在訓練的過程中加強了。更重要的是,現在的龐清看起來更加放得開了。
馮小滿也跟著龐清扭動起來。她覺得這是最快的讓身體發熱的方法。二月份的莫斯科,溫度也是相當感人啊。只有做好了預熱,她才能更好的展示自己。
孫巖跟新選拔進國家隊的陳美也在認真地訓練著。她們這一次雖然不是主力隊員,但能夠跟高手同場競技的機會,誰也不想放過。孫巖覺得自己比起一年前去日本參加俱樂部邀請賽的時候,就有了長足的進步。看著人家的水平,才知道自己的差距在哪兒。
丁凝與集體項目組的同伴們也在緊張地進行圈球跟五帶的練習。她們必須要加強默契,用自己的表現在裁判心目中刷出出色的印象分。爲八月份的奧運會打下良好的基礎。曾經的齟齬也在這些時日的朝夕相處中煙消雲散,那些不快,大家默契地選擇了遺忘。
每個人都憋著勁兒,渴望在國際大賽的舞臺上完美地展現出自己。如此這般,方不負青春好年華的不懈奮鬥。
也許是在莫斯科訓練了一個月,已經對本地環境徹底適應了。也許是阿芙羅拉親自指點的弟子在裁判心目中地位與衆不同。又也許是她們的表現實在出色,足夠打破裁判對黑眼睛黑頭髮的姑娘們的偏見,她們這一次的個團賽成績相當喜人,排到了第六名。不僅龐清跟馮小滿都順利進入了個人全能賽,孫巖和陳美也各自進入了單項決賽,誰也沒落空。
好運女神這一回分外眷顧著極度渴望成績的國家隊。在個團賽獲得了喜人成績後,集體項目組這一次破天荒地戰勝了各路高手,拿到了集體全能的銅牌。成績出來的時候,大家都傻了,完全沒有想到裁判居然會給這麼高的分數。不是她們表現的不好,而是她們已經做好思想準備被壓分了。
丁凝等人當時就哭了,大家激動地互相擁抱,眼淚一直不停地往下掉。爲了這個成績,所有人都艱苦奮鬥了許久,她們中間經歷了人員的更迭,內心的震盪,曾經差點兒一度解散,卻最終頑強地咬牙堅持了下來。
馮小滿也在抹眼淚。她知道她的隊友們實在是太不容易了。爲了這一天,她們付出了太多的代價。
赫主任簡直就是滿臉紅光。他覺得現在,他完全可以考慮考慮奧運會拿牌的事情了。這一次沒打折扣吧,所有的強隊都來齊了。她們就是有這個水平,能夠漂漂亮亮地完成所有的成套。她們纔不會像那些隊伍一樣,莫名其妙的,人在場上,居然帶子把自己給絆倒了。
安東尼婭教練微微地點頭,她想自己的中國之行應該是不虛此行的了。這些單純可愛的姑娘,用她們的努力,實現了她的編排動作的價值。
赫主任在晚上的總結會上,給大家下達任務:“集體項目這回放衛星了。現在要看的就是個人項目。不能啞炮,怎麼也要震一震這幫老毛子。天天說我們不行,你們就好好表現表現,讓他們睜大了眼睛仔細瞅瞅,什麼叫做行!”
會上的氣氛被赫主任炒到了極熱。集體項目組的姑娘們也都憋著口氣兒等著下面的單項決賽呢。陳教練給她們定下來的目標是,爭取拿一枚五帶的獎牌。這也是她們最有保證的項目。
散會以後,龐清等人回房間。第一次出國參加大賽的陳美頗爲激動地來了句:“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才能站在領獎臺上。”
龐清微微笑了,安慰這個比孫巖還小一歲的姑娘:“彆著急,總會有機會的。”
她回了房間以後,躺在牀上久久難以安眠。
跟她一間房的馮小滿還在翻著俄語單詞書,見狀問她:“姐,你在緊張嗎?”
龐清笑著點頭:“是啊,我很緊張。我害怕等到上場的時候,不能表現出來。”
馮小滿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噢,那你就先緊張吧。等緊張完了,上場的時候,你就不緊張了。”
龐清被她的話給逗樂了,反問她:“那你呢,你緊張不緊張?”
馮小滿嘆了口氣,愁眉苦臉道:“怎麼可能不緊張,我現在單詞都背得都比以前順溜多了。只要一想到比賽,我就心驚膽戰的,隻好將注意力集中到背單詞上。所以我現在效率一流。”
龐清被馮小滿給逗笑了,她催促道:“別背了,趕緊早點兒休息吧。不然明天比賽,你就沒精力了。”
馮小滿點點頭,放下手裏的書,往被窩裏頭鑽。
一直到個人全能賽當天,剛剛放寒假的奧古斯汀才匆匆忙忙從巴黎趕過來。趁著赫主任還沒有下樓用早餐的機會,少年坐在了馮小滿的對面,給她打氣:“加油,小滿,你肯定能行的。”
馮小滿這回沒有煞風景的問他寒假作業帶來沒有,而是好奇一個問題:如此頻繁地往返巴黎與莫斯科,他打工的錢夠用嗎?機票錢可不便宜啊!
奧古斯汀被女孩的話又給問得愣住了。他現在發現了,小滿是獨一無二的,因爲她的關注點永遠與衆不同。
馮小滿理所當然地表示,人類的生存層次需求,決定了當然先搞定現實問題纔是重點。
奧古斯汀正要說話,赫主任已經精神抖擻地出現在了餐廳裏。
馮小滿嚇得大氣不敢出一聲,生怕被逮到現行要被罵死。
結果赫主任看到自己運動員對面坐著個老外,立刻就皺了眉頭。等到奧古斯汀識相地轉去另一個位置的時候,他還語重心長地教導馮小滿:“我知道,你們小姑娘就是愛出風頭,喜歡被男孩子追著跑。但是,你來這裏是代表祖國來訓練的,不是讓你跟當地小夥子搞出點兒什麼花邊新聞的。”
馮小滿黑人問號臉,開什麼玩笑,這個,主任,奧古斯汀不是莫斯科當地小夥子啊!
等赫主任苦口婆心做完了思想教育工作,馮小滿才囧囧有神地發現了一件事:赫主任壓根沒有認出奧古斯汀!
比起上次在布達佩斯時,奧古斯汀的個子高了幾釐米,面孔的輪廓也更加深刻了。嗯,他正經歷著一個從少年到成年男人之間的進化過程。有著這個背景加持,原本就覺得老外基本長一個樣兒的赫主任,直接將奧古斯汀當成了酷愛追逐藝術體操運動員的當地小夥子。
哼!隊裏的俄語翻譯給他讀了本地報紙對藝術體操運動員的專訪。這些小老毛子,最喜歡用鮮花跟甜言蜜語追求藝術體操隊員,還寫詩呢!一看就不是正經人!
馮小滿要是知道赫主任心裏頭還有這本帳,估計得囧死了。好吧,主任可以放心。她們在莫斯科的體操基地,裏面清一色的都是各種小臉大長腿的漂亮姑娘,他擔心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天天看美女,她還看不過來呢。
她把別人當風景欣賞,殊不知,在他人眼中,她也是美麗的風景。
奧古斯汀在購買藝術體操門票的時候,絲毫不吝嗇。但饒是如此,莫斯科站的比賽,當地人民相當熱情。他所坐的位置,條件相當普通。可這些,一點兒也沒有影響他觀看比賽時賞心悅目的感受。他一直都知道小滿在進步,她的黑天鵝每一次都能震撼到他。
這一次,球的若即若離與她快如旋風的轉體,讓奧古斯汀覺得,黑天鵝與白天鵝在她的身上融爲了一體。之前媽媽曾經說過,以小滿的年紀,選擇表演黑天鵝其實非常喫虧,因爲她稚嫩的面龐讓人難以聯想起黑天鵝的複雜詭譎。
可是奧古斯汀卻覺得凡事不能絕對,因爲小滿就完美地詮釋出了他心目中的黑天鵝。當時媽媽哈哈大笑,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那是你心目中的黑天鵝。”
現在,呈現在舞臺上的黑天鵝,應該也能折服媽媽了吧。她呈現出來的矛盾之美,讓人忽略了她的年齡。
同樣在觀看比賽的丁凝則是感慨,馮小滿長了這樣的臉這樣的眼睛,真是佔了好大的便宜,天生姿態慵懶時,就說不出的勾人。
馮小滿比龐清更早一步結束比賽。她得以在邊上觀看龐清的最後一個項目帶操的比賽。可是意外偏偏發生在最後時刻。龐清上場以前熱身的時候,居然不小心扭到了腰。準確點兒講,是她的腰傷復發了。
因爲長期的高負荷訓練,龐清的腰椎有輕微錯位的情況。每次訓練完了,按摩師都得幫她將骨頭再給正回去。這一下子,龐清差點兒連上場都不行了。隊醫緊急幫她處理情況,又是噴藥,又是推拿,拿腳踩她的後背,纔將龐清給送上場。
馮小滿當時就覺得情況不妙。果然,忍受著劇痛上場的龐清,在依靠頑強到不可思議的意志力完成了她原本最擅長的帶操比賽後,最後一個收場造型後,她幾乎沒有辦法再站起來跟所有的觀衆致謝了。她的臉上還是甜美的笑容,因爲藝術體操運動員只能展現出美來;可是額上豆大的汗珠卻出賣了她此時的痛苦。
龐清被緊急送往醫院檢查。結果檢查結果出來,不僅腰傷復發情況不容樂觀,龐清的腳骨也出現了骨折,而且還有一塊遊離的碎骨頭。醫生表示,她的情況必須得儘快住院手術治療,否則以後很有可能一輩子都站不起來。
所有人都被這個結果嚇了一跳。龐清之前一直腳疼,不過鑑於她渾身上下就沒有從來不痛的部位,她並沒有特別在意。忍痛也是運動員的一項業務技能。
赫主任皺起了眉頭,比賽結果已經出來了。馮小滿拿到了個人全能賽的第七名。原本有希望衝一衝的龐清,因爲最後一項帶操的不盡如人意,最終排名只有第十名。現在,唯一能夠拚一拚的只有個人單項決賽了。他的想法是,先緊急處理一下,讓龐清比完了剩下的項目,再說後話。
王部長跟陸教練都皺起了眉頭。她們於心不忍,然而,對於競技體育運動員而言,這並不是什麼稀罕事。
結果赫主任的意思一表達出來,焦急不已的馮小滿先炸毛了。他開什麼玩笑!他毀了一個盧星還不夠,還要害龐清一輩子都癱了不成!
情急之下,馮小滿脫口而出:“你讓龐清姐休息。你不就是想要獎牌嘛,我去爭,爭不到,我搶也給你搶一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