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滿笑了起來:“哦,那可是一個大大的後門。”她坐直了身體,頭髮垂了下來。
她今天洗了頭髮沒有吹乾,而是用毛巾吸了水分,然後等著快到快到背部中段的頭髮自己慢慢風乾。原本她想退役後就減掉頭髮的,像雅蘭達一樣,嘗試著一頭乾淨利落的短髮,看上去一定非常帥。不過這個想法被她的經紀人給緊急喊停了,理由是長髮更加方面設計師爲她做出造型來。
“你得爭取洗髮水的全球代言。”大衛一本正經的模樣,隨後眨了下眼睛,“其實真實的原因是你裸著背,頭髮垂下的時候,人人都會羨慕你的頭髮可以摩挲著你的背。那樣性感極了,你知道嗎?”
鑑於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非常值錢,馮小滿放棄了任性一把的衝動。對,她就是這麼沒出息。她永遠也不會是雅蘭達,因爲她是個貪財的守財奴。
馮小滿將自己的頭髮撩到了耳後,詢問道:“那麼,我們應該從哪一段開始呢?”
奧斯蒙?布蘭科極有紳士風度的將選擇的權利交給了她:“你希望從哪一段開始?”
馮小滿換了一個姿態,極其無辜地回答:“我不知道,你可是編劇啊,布蘭科先生。”
奧斯蒙笑了起來,他低沉醇厚的笑聲從話筒裏傳出來,像是有什麼在吹著她的耳朵一樣。馮小滿得承認,這算是一個性感的男人。對,她想了很久,其實奧斯蒙身上最獨特的氣質是性感。不動聲色的性感,從他深邃的眼睛中,從他眼角的皺紋裏,跟他淡淡的憂鬱的表情中流露出來的性感。跟國內年過四旬還酷愛在偶像劇裏頭扮嫩的演員不同,奧斯蒙對自己的年齡非常坦然。他似乎非常清楚歲月的流逝爲他的性感增添了分量。
她不由自主地說出了電影中的臺詞:“對,我得承認,我是被你給迷住了,倫納德。”
奧斯蒙也順著她的臺詞往下念:“不,被迷住的人是我。”他在劇中的大部分臺詞都是對著女主角秋說的。對手戲中屬於女主角的臺詞部分卻非常少,因爲在倫納德眼中,秋是一個大多數時候用微笑跟沉默表達內心情感的女子。
馮小滿半開玩笑地跟奧斯蒙抱怨道:“也許你應該多給我點兒信心,我的臺詞說不定沒有那麼糟糕。”
奧斯蒙笑著反問道:“你的信心還不夠足嗎?看你已經相信你就是女主角了。”
馮小滿覺得自己是被奧斯蒙的套路給套住了。她咧了下嘴巴,笑了起來:“我得承認,比起在T臺上走秀,我可能更喜歡演戲。因爲我可以做足了功課準備。”
同樣是被選擇的過程,可是起碼後者她知道該怎麼準備。從瞭解人物背景到深入對方的內心世界,這種做功課的過程就像編排藝術體操成套一樣,她知道哪一步可以讓自己表現得更好。可是當模特的時候,在試衣間外面等待的時候,她常常是茫然的。大家都說她努力肯拚,可她卻疑惑,難道這個不斷爭取的過程就是努力麼。她壓根不知道她爲這場走秀準備了什麼啊。換成另一場秀,她照樣還是這樣出現在設計師的面前的。
大衛曾經非常驚訝地問她:“你還需要準備什麼?作爲默片女主角,你只要按照攝影師跟設計師的要求去做就好了。演員也一樣,你按照導演的吩咐做好就可以了。”
馮小滿始終覺得這不一樣。她打了個呵欠,開始迷迷糊糊起來:“親愛的布蘭科先生,謝謝您的指導。不過我得說我真的困了。”
奧斯蒙笑了起來:“你的生活習慣非常好,祝你有個好夢。早睡早起,我以爲是我這個年紀的人才習慣的生活方式。”
馮小滿發出了含混不清的一個擬音詞,一聲接著一聲打呵欠,到後面,聲音都已經模糊且破碎:“那麼晚安了,布蘭科先生。我現在得睡覺了。”
電話對面是久久的沉默,最後才冒出一句:“晚安。”他好像還要加一句什麼話,但是最終隻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馮小滿關了機,然後往被子裏頭一鑽,睜開了眼睛,突然一點兒睡意也沒有了。是的,她沒撒謊,剛纔已經到了她該睡覺的點兒,她的確非常困。可是掛了電話以後,她並沒有睡意。她坐起身來看著窗外。
在這座城市裏頭,有無數追夢的人。他們個個年輕貌美,每個人都在拚命地追逐那個金光閃閃的地方。馮小滿輕輕地籲了口氣,拍了下自己的臉,然後翻身下牀,走到了窗前,呆呆站著看外面的世界。
看,燈火是那麼的輝煌。看,黑夜那麼寂寥。遠遠的,燈火閃亮的地方是著名的B字開頭的山莊,她知道奧斯蒙?布蘭科在那裏有豪宅。除此以外,他在美國其他地方跟歐洲也有數棟豪宅。馮小滿真心覺得,成功的確是個好東西。
馮小滿打開了CD機,坐在沙發裏頭蜷縮起身體,靜靜地聽著輕音樂。最後她是在沙發中睡著的。好在洛杉磯直到冬天都不是一個寒冷的城市,初秋的夜間雖然有點兒涼,在沙發上蜷縮了一夜的她倒是並沒有因此就重感冒。
她起牀的時候不過是鼻子有點兒發塞,但這不是什麼問題。喝下一杯紅糖薑水,然後上跑步機痛痛快快地跑了一個小時後,大汗淋漓的她就感覺好了很多。她衝了把澡,在臉上抹上精油,開始面部刮痧去水腫。昨天晚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估計臉肯定會有水腫。現在照著鏡子看不明顯,可是到了攝像機鏡頭後面,多餘的那一點點水分都能讓她看上去腫的像個豬頭三。臉現在是她安身立命的最大武器,她可不敢有絲毫懈怠。
好在馮小滿長期堅持運動,皮膚相當緊緻,加上年輕總是有任性的資本。所以經過她左看右看又用手機自拍驗證的結果,臉應該還是能出門的。她又畫了個淡妝,讓自己的臉看上去更小一些,這纔拿好自己的東西出門,她忠實的經紀人先生大衛已經過來接她了。
兩人在酒店的自助餐廳簡單地用了頓早飯。
喫著美味的魚捲餅的大衛欣賞的看著自己的模特兒,她以強大的意志力隻吃了少量的小西紅柿跟黑莓的拚盤。經紀人先生感嘆道:“對,就是這樣,你做的實在太好了。我先前一直在擔心,你會在退役後放縱自己。尤其是你說想往演藝圈發展,不繼續參加時裝週的時候,我真害怕你會放鬆警惕。天天捧著蛋糕大快朵頤,我看過太多的女孩子這樣了。我得說,這是毀滅性的打擊。”
馮小滿非常老實地回答他:“全世界都對甜食沒有抵抗力,不過,你們的甜食實在是太甜了。”
她嫌棄地皺皺眉頭。她真的忍了很久所謂的美國甜點。在美國,玉米糖漿超級便宜,飲料加起糖來真的跟不要錢一樣。馮小滿在超市裏頭看到過許多含糖飲料的確比水都便宜。大概就是這個原因,他們的味覺對甜味超級遲鈍。幾乎所有所謂甜蜜的小點心對她而言都齁死個人。她在大冬天凍得瑟瑟發抖在城市裏奔波了一天時,想喫塊小蛋糕放鬆一下犒賞自己都難。因爲等到小蛋糕進嘴巴的時候,她就毫無食慾了,甜的讓人喫不消。
大衛誇張地聳了下肩膀:“哦,那是因爲你們太不會享受美味了。”
馮小滿驕傲地一揚眉毛:“論起在美食方面,我真心覺得沒有人可以跟我們相提並論,我們會讓你們嘗試到什麼叫做無與倫比的想象力與創造力。”
等到我大中華的麻辣燙一統全球的時候,你們再自打耳光吧。
大衛點點頭:“好的,姑娘,請繼續保持住你對這些東西的鄙視的心情,這樣會讓你的飲食控制變得輕鬆一些。要不要來杯咖啡?也許你需要一點兒熱量。”
馮小滿搖搖頭:“不,我喝杯溫開水就好。”
她慢慢地將她那一份早飯給用完了。她的確不能喫太多的東西。原因非常簡單,即使她現在的飲食控制沒有當運動員時那麼嚴重,但是腸胃有一個適應的過程。如果現在立刻讓她跟一般人一樣喫飯,她的腸胃肯定喫不消。她的飲食也許會慢慢改善,但是這要根據她的身體情況來判斷。
作爲模特兒又是亞洲人,她的身形在上鏡的時候的確要比一般白人演員佔便宜。但是她絕對不能放鬆,因爲鏡頭會將立體的人扁平化,真的可以讓人看上去胖十斤。比起大部分亞洲人,馮小滿的臉屬於偏立體的風格,這也是她在模特生涯中被詬病不夠東方的最主要原因。但平心而論,這樣的臉型上鏡的時候更佔便宜。
大衛在開車送她去試鏡地點的路上,笑著問她:“等到你合約滿了以後,你會接著續約嗎?”
馮小滿的最早的模特經紀合約隻簽了一年。她那時候還想著儘快解決禁賽的事情早早迴歸賽場。後來發現事情越來越複雜,她的合約也就越來越長了。不過到今年十一月份的時候,她的模特兒經紀合約也就到期了。
年輕的女子看上去似乎有點兒猶豫:“我得再看看。實話實說,大衛,我非常喜歡你,也喜歡跟你合作的感覺。對於我這樣的人而言,離開一個熟悉的環境去跟新人打交道其實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對,我知道我看上去非常酷,有種什麼事情都滿不在乎的勁兒。可我沒有撒謊,當初離開時尚界回體操館我怕的要死,現在選擇去試鏡電影,我照樣怕得要命。”
大衛笑了起來:“我可沒發現這一點。我覺得你看上去鎮定極了。看,你的頭髮盤起來多幹淨利落,真是漂亮極了。”
馮小滿忍不住笑著搖頭:“不,我扎著頭髮的唯一原因是這樣會比較方便。我面試的角色是一位非常幹練的無國界醫生。她在忙碌的時候,長髮披肩會造成很多不便。所以她會盡可能將自己的生活簡單化。”
等她抵達試鏡地點的時候,那裏已經等待了不少女演員。在好萊塢,屬於亞裔角色的機會少的可憐,尤其是電影圈子裏。也許一千個角色中連一百個屬於黃種人的角色都沒有,這其中主演的角色數量大概還達不到十個。
馮小滿看著這些黑頭髮黃皮膚的亞裔演員,她們之中有好幾位已經在電影圈子嶄露頭角,還有人在熱門美劇中連續出演了好幾季,都是戲份喫重的演技派。她突然間真正意識到這一份面試機會是多麼的沉甸甸了。比起她們來,她的履歷表單薄得像個笑話。她是誰?一個藝術體操奧運會冠軍,一個過氣的前任超模,一個在製作拙劣的青少年劇中露過幾次臉的小玩意兒。這些完全不足以讓她進入面試名單。
她能夠坐在這裏的唯一原因是,奧斯蒙?布蘭科推薦了她。
這真不是什麼令人舒服的認知,尤其是對她這種心高氣傲的傢夥來說。馮小滿甚至無厘頭地想到了偶像劇的女主角在這時候會怎麼做,絕對要義正言辭地拒絕走後門,憑藉自己真正的實力來贏取面試機會。
可惜的是,她看了眼還在等候著依次進場去面試的女演員們,露出個笑容來。真抱歉,她從來都不是偶像劇女主角。要真這麼淡泊名利,她也不是被人嘲笑喫相難看的馮小滿了。在她的認知裏,人脈本身就是最大的實力。
馮小滿沒有主動去跟任何人搭訕。她其實看過她們當中名氣最大的女明星主演的電影,而且非常喜歡她。作爲亞裔演員能獲得主演的機會,足以證明她有多麼出色了。不過馮小滿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邊上,沒過去找她湊熱鬧。因爲非常悲傷的是,她不知道該如何跟這位漂亮小姐姐搭話。這種感覺不一樣,跟在試衣間外面等待試衣的感覺不一樣。
試鏡間門開了,傳出了馮小滿的英文名字。她露出個笑容來,走了進去。跟《迷島》的面試時一樣,試鏡間裏坐了好幾個人。除了奧斯蒙?布蘭科以外,馮小滿還認出了製片人麥克布萊德先生,他們曾經在一次品牌發佈會後的慶功派對上見過面。因爲設計師是他的服裝顧問,所以當時備受那位設計師青睞的馮小滿得以被引薦跟他交談了兩句。不過馮小滿看沒敢在這時候跟麥克布萊德先生套近乎,天知道日理萬機的製片人先生到底還記不記得她這隻小蝦米。
馮小滿朝他們露出了溫和平靜的笑容,她的眼神中有淡淡的憂鬱。這是她對著鏡子練習了無數次的結果。她天天觀察吳教授是怎樣對人笑的,然後自己再加以揣摩。秋是一位醫生,她不會像一位藝術體操隊員或者是模特兒一樣微笑。今天她在打扮上也下了一番功夫。她選擇的服裝也是簡潔大方的款式,沒有選用裙子,露出她漂亮的長腿,而是在形象上儘可能去靠近一位二十八歲的無國界醫生。
奧斯蒙作爲導演開了口,讓她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然後他親自跟她對了一段戲。馮小滿覺得他實在是太辛苦了,外面有那麼多女演員等待著,每一個都這麼對戲的話,他絕對得累趴下。他們對戲的內容是奧斯蒙飾演的男主角在撤退的時候受了傷,秋幫忙照顧他的場景。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兩人的關係開始產生了化學反應。
跟奧斯蒙演完對手戲以後,麥克布萊德先生又要求她表演了歇斯底裡的場景:“秋是一個溫和沉默的人,但是我們需要她的爆發力。現在,請展示給我們看你的爆發力。”
馮小滿其實沒有演技可言。她只會從既往的人生經歷中找出相類似的情感體驗轉化入她的表演中去。她人生最歇斯底裡的時刻莫過於在遭遇尿檢陽性被禁賽後,表演賽時被人千裡迢迢追著往她身上砸臭雞蛋,然後她徹底崩潰了,直接從臨時搭建的臺子上跳了下來,頭也不回就走了。那天要不是雅蘭達陪著她,暴走的她說不定會當街犯罪。
她將這一段記憶調了出來,然後運用到秋跟倫納德的衝突中去。這是整個劇本中兩人唯一起衝突的時候。奧斯蒙這一次沒有跟她搭戲,完全是她自己一個人對著空氣演戲。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極爲考驗演員功力的無實物表演。不過對於馮小滿而言,她反而佔便宜了。她在藝術體操舞臺上時,一直都是這種無實物表演狀態。她實在太熟悉了。
整個面試持續的時間大約只有二十分鐘,馮小滿不知道這究竟是長還是短。她得說,在此之前,她壓根就沒有留心別的女演員的面試時間。因爲從進入等候間時,她就讓自己進入了秋的角色當中。她特別佩服那種能夠隨時上戲下戲切換自如的演員。她連在藝術體操表演中都不能完全做到這一點。她只會將自己當成那個形象這一種表演方式。
面試結束後,馮小滿微笑著向所有的面試官們道謝,然後準備離開。麥克布萊德先生突然間開口問她:“接下來的時間裏,你打算做什麼?”
馮小滿不假思索道:“醫院裏帶著我見習的教授接到了任務,要去非洲進行服務。她幫我申請了志願者,我會跟著一塊兒過去。我得親自去實踐無國界醫生究竟是怎麼工作的。”
麥克布萊德先生突然間笑了起來:“親愛的阿普諾爾,我們並沒有告訴你,你獲得了這個角色。”
馮小滿也笑了起來:“可是我要做好所有的準備去飾演這個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