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滿被她這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給逗樂了,她直接把徐大帥摁在腦袋上的手給拉了下來:“行了,究竟什麼情況,其實我們心裏頭都有數。我看李主任是覺得你跟咱們關係太好了,他不放心了。”
徐大帥非常不高興,鬱悶道:“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馮小滿笑了起來:“很簡單啊,他需要你孤立無援。這樣,你除了依附他就沒有其他選擇。”
徐大帥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人變態吧。”
馮小滿笑而不語。有的人天生最享受的就是將別人掌控在手心裏,喜歡別人求他。
只是這話徐大帥能說,她不能說。她嘆了口氣,將話題轉了個方向:“好啦,我們不說這些事情了。我這次來是要給你把全套動作,再重新捋一遍。既然你上場比賽了,你就必須得是最好的狀態。我要拿金牌,團體跟個人的金牌,我每個都要。所以,你必須得給我打起了精神,好好訓練,好好比賽。你要是搞砸了我的金牌計劃,等著我收拾你吧。”
馮小滿眼冒兇光的時候,用丁凝的話來說就是又兇又媚。她瞪著徐大帥,後者感覺嘴巴裡頭塞進了一大口紅辣椒,辣死個人卻又香的捨不得吐出去。
徐大帥戰戰兢兢道:“那個,我就這水平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藝術體操原本就冷門,在他們省更加是冷門中的冷門。就是她們整個隊伍裏頭正經訓練準備參加全國選拔賽的隊員,也沒幾個。她能夠被李主任挑中,純粹是矮子裏頭拔將軍,愣是把她給揪出來的。不是她水平高,而是其他人水平更菜。
徐大帥自認爲挺愛照鏡子的,有自知之明。她第一次參加國際大賽,居然能夠排到個人全能預賽第十八位。她都沒好意思跟任何人講,其實她偷偷自己在房間裏樂了半宿。她甚至嚴重懷疑這些裁判是沒見過她這種風格的,瞅著稀罕,所以才手下留情給她打了那麼高的分數。後來的繩操決賽,她位列第六名,更是把她嚇得快要從等分臺上滾下去了。
天哪,這些裁判是不是因爲看著馮小滿的面子上,對她們這些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特別優待處理啊。她能夠排進單項的世界第六名,天哪,簡直不可思議。當然,對外徐大帥還得繃著,不能露出這副沒見過世面的德性。
馮小滿微微笑了,正色道:“既然你能夠在德國站的比賽中,拿到個人全能綜合成績第十八名,就代表著你有這個實力。好,咱們從頭開始捋。上次你就一項繩操進入了決賽。所以我隻給你單獨拎了下繩操。這次不行,這次所有的項目我都得給你重新來一遍。”
她忍不住皺眉,想吐槽一句徐大帥的教練,這都給她編的叫什麼亂七八糟的成套動作,完全就是照抄龐清跟陳敏在上一屆亞運會時的成套動作,然後又按照這個週期的難度分要求往裏頭硬塞了幾個動作。簡而言之一句話,在馮小滿看來,這樣的成套動作根本沒辦法拿出去見人。
但是現在時間緊,從頭開始另起爐竈也不現實了。馮小滿就在現有的基礎上,給她重新進行音樂剪輯,將拍點進一步明確。然後將她把徐大帥全部的動作成套,仔仔細細地又修改了一遍。動作還是那些動作,然而順序改變了,銜接的舞步、表情以及姿態都發生了變化,呈現出來的狀態立刻就不一樣起來。
徐大帥都傻眼了,結結巴巴地來了一句:“我的成套動作你都還記得啊!”
馮小滿掃了她一眼:“我都看過那麼多次比賽視頻了,怎麼會記不得。”
徐大帥是真被馮小滿給感動到了。馮小滿的日常行程有多忙,大家都知道。她就是被李主任樹立起來的那個靶子。李主任無聲地告訴所有人,跟他作對的話,就得和馮小滿一樣。她時間這麼緊張,居然還會反覆看自己的成套動作,然後再擠出時間進行修改。徐大帥簡直要眼淚汪汪了。
咳咳,可憐的單純姑娘其實誤解了馮小滿的意思了。對馮小滿而言,她說看了那麼多次,其實也就是三次。之所以要看三次還是因爲粉絲們給徐大帥拍的錄像清晰度不夠,她得倒過去看清楚點兒。要是高清錄像,她看一遍腦子就能記得清清楚楚。
馮小滿自個兒都覺得,她要是把這能耐用在文化課學習上,妥妥高材生一枚沒商量。
徐大帥一面聽著馮小滿給她說修改後的成套動作,一面忍不住感慨:“莫斯科還學這些啊,她們果然厲害。”
馮小滿眉毛一挑,淡淡道:“不,莫斯科的藝術體操基地並不教這些,這些是教練員的工作。不過技多不壓身,我自學的。當然,如果你想跟李主任說的話,我也無所謂。“
徐大帥立刻強調:“你們別老把我跟李主任放在一起看。我纔不說呢,我不多這個嘴。”
馮小滿笑著揚起了腦袋,看著徐大帥:“反正我把我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了。至於因此而產生什麼後果的話,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我對得起自己的心就行了。你好好練習吧。比賽如果出不了成績,我不會讓你好受的。”
徐大帥忍不住要拽自己的頭髮,不高興道:“你別老是逼迫我啊。我跟你說,我這人不能壓力大,壓力一大我就會緊張,一緊張我就不知道該幹嘛。”
馮小滿笑了起來,指了指自己道:“如果沒有壓力的話,我不會走到現在的。所以,我的經驗告訴我,壓力是必須的。”
她沒有再跟徐大帥聊下去,而是點點頭告辭出門了。
徐大帥看著這人瘦高瘦高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氣。她纔不會告訴馮小滿呢,她其實是看她在日本的世界俱樂部邀請賽上的比賽錄像,才決定正兒八經練藝術體操的。那時候她們教練有事,沒空管她們,就讓她們不停地看比賽錄像。
一羣歐洲獲獎運動員裏頭唯獨一個黑頭髮黑眼睛的馮小滿,實在太打眼了。徐大帥看到的時候有點兒不服氣,人家比她大不了幾個月,居然都能登上國際大賽的領獎臺了。她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突然間就決定要好好練藝術體操了。
在此之前,因爲她們省隊的藝術體操訓練有些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感覺,所以,她的訓練很不規範。這也是爲什麼她的基本動作老是會被別人嘲笑不夠標準的主要原因。因爲她接觸系統訓練的時間,只有短短幾年而已。
徐大帥反覆琢磨著馮小滿說的話,如果沒有壓力,她不會走到現在。她越想越覺得糊塗,便懶得再去多思考,直接躺在牀上開始睡覺了。唉,不睡覺不行,不睡覺的話,她就想去喫海鮮。夏威夷這邊的海鮮多得很,又新鮮又美味。出國之前,她以前的朋友們都對她表達了各種羨慕嫉妒恨。可是,說起來,她完全是一把辛酸淚。
她實在非常饞,恨不得用眼睛把它們給吞下肚子。可是,如果她再喫的話,肯定會體重超標。偷喫可以瞞得過教練,但是體重怎麼也沒有辦法忽悠過去。所以,可憐的能看不能喫的人類只能睡個覺省頓飯了。
馮小滿又折回了孫巖的房間去找龐清。
龐清給她開的房門,一見她就笑了:“我正等著你呢。來,跟我說說,我哪兒還要再改改。”
馮小滿非常認真地回答:“龐清姐,你的問題其實最大。”
龐清笑了點點頭道:“是的。老實說,我根本沒有準備好真正站出來比賽。”
馮小滿一邊毫不客氣地自己倒水喝,一邊附和:“對,這就是最大的問題,你少了鬥志。嗯,有一種想要倦鳥歸林的感覺。不過,這種感覺也可以用到藝術體操當中去。誰規定了一定要像個鬥士一樣,誰規定了人不可以有想要放棄的心情。”
她拉著龐清開始細細地討論她的成套動作。同樣的,她也沒有將龐清的成套動作推倒重來,只在音樂節奏跟細節方面,重新進行打磨細化。
龐清鄭重其事地看著馮小滿:“小滿,以後你就是練不動藝術體操了,你還是留在國家隊吧。幫大家編成套,提高水平怎麼樣?”
馮小滿直接搖搖頭,非常認真地回答她:“不好。老實說,我最擅長的成套動作只能由我自己做出來。等到我自己都做不動的那一天,我大概也就會喪失這項技能了。真有那一天的時候,我會徹底告別藝術體操舞臺的。”
龐清覺得惋惜,她又勸道:“好歹,你可以拿出來教教別人啊。”
馮小滿搖搖頭:“不,我教不了任何人。因爲,我的方法對別人來說並不適用。最簡單的,你看練難度動作時,我的方法是在腦海中重複做動作的過程。等腦子當中我做出來以後,我的身體就自然會做了。同樣的,編排成套動作也是如此。我不知道爲什麼要用哪個動作來表達什麼情緒。但我知道就是那樣做,就那樣說才能契合運動員想要表達的情緒。”
她苦笑起來,嘆了口氣:“龐清姐,你說,這樣的我還怎麼教別人?”
龐清一時間無語。是啊,她們都知道馮小滿是個天才。但往往天才確實沒有辦法教別人如何循序漸進。天才只會利用自己的特點,往前走下去。
馮小滿語氣輕鬆起來,安慰龐清道:“沒關係的,我覺得其實我退下去了,後面還會有新人冒出來。你看苗苗她們啊還有最近的那個徐大帥,其實她們的天賦都很好。所以我都能夠自己慢慢琢磨出的方法,她們也能做到。”
她說的猶豫,畢竟身體素質是一回事,可藝術感染力跟成套動作編排又是另外一回事。有不少身體素質一流的運動員,因爲成套動作編排不出彩,所以在國際大賽中就難以取得好成績。
馮小滿沒有跟龐清繼續就這個話題再聊下去。她挺光棍地想,她一個人是不可能永遠撐起來一個項目的。
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
她跟龐清一起將所有的成套動作裏頭的每一個細節,都確定下來以後,便回房間去了。
孫巖關上房門,笑著安慰龐清:“小滿就是小滿,她不會變成另一個你的。”
龐清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真是可惜了。我真怕眼前的輝煌會是曇花一現。”
孫巖一邊拿出剃眉刀給自己修理眉毛,一邊笑道:“那也不是一個人能夠解決問題的。完全依賴於運動員的個人能力,任何項目都不可能走長遠。”
馮小滿跟龐清和孫巖告辭以後,依然心潮起伏不定。她不知道自己做這些究竟是對還是錯。她其實也害怕,李主任會因此而盯上她,逼著她發揮所謂的潛能。可是,她是那麼想贏,迫不及待地想贏。所以,她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她想到了自己在佛經上看到的那句話: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是啊,肆無忌憚的人,總是那麼瀟灑利落。因爲他們不怕,他們不怕毀了別人的事業,糟蹋了別人的心血。這對他們而言,也許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做不好沒關係,跳槽罷了,總能去其他的地方重新開始。
帶病提拔帶病升遷的比比皆是,培養一名幹部不容易呀,所以哪裏能夠輕易爲了點兒小事,就隨便把人給撤掉了。哪有人生來就會做事的,總要多換幾個崗位鍛鍊鍛鍊的。
馮小滿嘲諷地勾了勾脣角,沒有再想下去。多想無益,不如先喫點兒東西。吞進肚子裏頭的,纔是自己的,誰也搶不走。
要說來夏威夷,讓馮小滿最滿意的就是這裏的水果可真夠多的。飽滿多汁,又大又香又甜,馮小滿現在是拿水果當飯喫。她拿了芒果跟番荔枝就興沖沖地準備回房間開動。她現在大概是因爲長身體的緣故,特別容易餓。
結果剛走到大廳,她就被人叫住了。孟超皮膚曬得黑黑的,朝她咧嘴樂,一口白牙分外的顯眼。
馮小滿驚訝地挑挑眉毛,開始琢磨著,美國高中的暑假開始的有這麼早?
孟超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搖搖頭道:“不是,我們是過來打比賽的。有籃球比賽,我們到這裏打客場。”
馮小滿就這麼看著他,不說話。
可憐孟超挺大的塊頭,愣是被瘦條條的小姑娘看得手足無措。他著急忙慌地從自己隨身帶的包裏頭拿出了一張海報給馮小滿看證據:“看,我沒撒謊啊,我們的確是過來打比賽的。”
馮小滿就瞅著孟超看個不停了,半晌才冒出一句:“你隨身帶著海報做什麼?”
籃球少年越發窘迫起來,他覺得自己可能海報拿錯了,不該拿這張海報出來,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馮小滿笑了笑,分了大芒果給他:“嚐嚐吧,我覺得應該味道還不錯。”
孟超點了點頭,沒跟馮小滿客氣。他的確剛到酒店拿到房卡就急急忙忙地趕過來找馮小滿了,壓根沒來得及喫東西。
馮小滿又拿了酸奶給他喝,問他最近情況怎麼樣。以前手術過的腳有沒有留下後遺症?最近教練肯不肯給他上場的機會?
孟超一口氣幹掉了一個大芒果,又喝完了一盒子酸奶,這才緩過氣來。他一切都挺好的,交到了能說話的朋友,課業也跟得上。最妙的是,他現在已經是公認的隊裏頭號主力了。
馮小滿高興地連連點頭,鼓勵道:“那你加油啊!我等你打NBA。”
孟超笑了,他仔細看了看馮小滿,認真道:“你又長個子了,然後更瘦了。”
馮小滿眼睛都笑彎了,特別得意地炫耀:“對呀,記者都說我又苗條了呢!”
孟超搖搖頭,認真道:“不行,太瘦了。我都擔心你在場上比賽的時候,會沒力氣,跳不起來。”
馮小滿點頭道:“我也怕,所以現在我每天早晨都逼著自己喫牛肉。老實說,我已經煩死牛肉了,壓根不想碰那個味道。可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喫。”
孟超也嘆氣,安慰她:“忍忍吧,再過幾年等你退役以後,就想喫什麼就喫什麼了。”
馮小滿樂了:“這樣一想,我比你幸運多了啊。你看你現在打籃球的話,估計起碼得三十歲才退役吧。比我還得多受十年的罪。”
並不是說籃球運動員需要增重增肌,就能夠肆無忌憚地喫東西。事實上,任何運動員的飲食控制都非常嚴格,從來不能夠想喫什麼,就喫什麼。
孟超點了點頭,認真道:“嗯,那現在你先發光發熱,等後面就該我了。”
馮小滿瞪他:“你有點兒出息好不好?你起碼得參加北京奧運會吧!”
孟超不好意思起來,抓了抓自己的腦袋,鄭重其事道:“嗯,那我答應你,我努力參加北京奧運會。”
馮小滿這才滿意地笑了。兩人隻簡單地聊了一會兒,喫完了手上的水果,孟超就告辭離開了。他明天要一早起來訓練。馮小滿明天也有正式訓練要參加。接下來,他們就要各自進行正式比賽了。
比賽行程這麼緊張,大家實在沒有心思再花在更多的事情上頭。
一直到團體賽的當天,孟超才抽出時間過來看馮小滿的比賽。他驚訝地發現,馮小滿這次比賽中的狀態跟她德國站呈現出來的精氣神又不一樣了。怎麼說呢?從孟超的角度裏頭,他可以看出,馮小滿投機取巧的成分。原本幾個高難度動作,被她改成了比較簡單輕巧的銜接。這種方式使得她的成套表演,那種沉悶的感覺減少一些,更加舒服了。
孟超不知道該怎樣形容,大約就是她給她的刀戴上了刀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