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呼吸後,他雙臂撐膝,十指交握在身前,低著腦袋努力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白日裡整整齊齊梳理到腦後的發絲散落下來,擋住他的神情。
梁思禮長出一口氣道:“你說。”
起初季皓川貓在房間裡偷瞄到鍾亦的時候人已經傻了,還擔心鍾亦在他爸這,萬一裡奧他哥一個心軟,怕傷了裡奧自尊,拒絕的不夠徹底怎麽辦。
結果現在再一聽鍾亦跟他爸的對話,季皓川瞬間一點都不擔心裡奧他哥了,感覺結局已經沒了懸念,可以略過問結果這一步,直接琢磨怎麽安慰那個小可憐了。
畢竟這次綜藝組,還只是裡奧跟鍾亦的有限接觸,到了後面《美學 2》的劇組裡,可就是裡奧每天看著他哥跟鍾亦你儂我儂,還得忍氣吞聲,不能表現出來半分了。
客廳裡,聽完鍾亦來意的梁思禮臉色很難看,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鍾亦在,他點不了煙,只能叼著煙屁股過乾癮:“……你想好了?”
“已經想了大半個禮拜了,每天都想。”鍾亦還保持著側身倚在沙發上姿勢,眼裡浮出了些許疲憊,“不然也不會找你商量了。”
梁思禮垂下眼瞼,咬著嘴裡煙眉頭皺的很深。
終於是在一段長久的沉默後,也跟鍾亦一樣側倚到了沙發上,看著他道:“《美學 2》是你一直致力做的事情,現在這個決定對你之前做的所有努力意味著什麽,你比我清楚。”
鍾亦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聲音很沉:“是。”
“所以現在你希望我給出什麽意見?”說出這句話時,梁思禮就那麽直勾勾地、坦然地看著鍾亦的眼睛。
鍾亦抬手在自己的劉海上捋了好幾下,向來堅定的鳳眸已然有些失焦:“我不知道。”
但梁思禮其實也就看起來鎮定,從他拿下嘴裡的香煙,反覆搓揉煙身的手指不難看出,他心裡也早已纏成了一團亂麻。
又一陣沉默後,梁思禮嘗試做出引導:“鍾亦你現在先告訴我,如果我提了反對意見,有用嗎?”
如果已經到了勸不動的地步,那所謂的“商量”自然也失去了意義。
正像梁思禮所料的那樣,首先這個問題,鍾亦就很難答上來。
猶豫間,鍾亦抬手從梁思禮手裡把煙拿來放進了自己嘴裡,一點沒管上面被他咬出來的牙印,皺眉道:“打火機。”
梁思禮頓了一秒,終於還是傾身過去給鍾亦把煙點了。
再然後,不管季皓川怎麽抓心撓肝地努力貼門縫,都一句牆角也聽不到了。
鍾亦枕在梁思禮胳膊上深深地嘬著嘴裡的香煙,看著虛空裡那些從自己嘴裡吐出來的煙霧,想了整整一支煙的時間。
這一支煙的時間裡,兩人一句話也沒說——每每碰到懸而不決的事情,他們總會這樣靠在一起消磨時間。
上一次這樣,還是在鍾亦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他們全身家當,拿去押一個業內誰也不看好的寶的時候。
抽完,鍾亦半起身把煙摁進了滿是煙屁股的煙灰缸裡。
重新枕回身邊人的胳膊上,鍾亦緩緩籲出嘴裡最後一口煙,和梁思禮一起目視前方,道:“如果我說有呢?”
梁思禮答得絲毫沒有猶豫:“那我就提反對意見。”
鍾亦靜了一秒:“好。”
那一刻,鍾亦自己都說不上來為什麽自己思來想去整整一個禮拜的提案被否決,心裡竟然會有一股說不上來的輕松。
他合上了眼:“聽你的。”
梁思禮長臂一收便攬在鍾亦肩上搓了搓,安撫道:“沒關系,養條阿貓阿狗都會有感情,何況一個大活人。”
從鍾亦答應跟張行止出去的那一天起,梁思禮就想到了今天這個結果。
這一個禮拜,他也不再自己騙自己了,他開始慢慢明白張行止對鍾亦到底特別在哪裡,盡管可能鍾亦自己都還沒發現。
“不用給自己太大心理壓力,有這個想法是人之常情,實在不行,就算臨到開機前一秒喊停,我也陪你。”梁思禮道,“只要你自己想清楚了,怎麽樣都可以,畢竟我只出錢,真正出力的是你們。錢沒了,能再賺,心力白費了,下一次再想這麽全心全意地去做一件事,就難了。”
梁思禮沒心沒肺地咧嘴道:“或者你乾脆趁著這次機會不做了,我們就閑散點,在立博死皮賴臉磨蹭到皓川長大的那天,以前我還能養養你,現在你也不需要了,固定資產應該沒比我少多少。”
聞言,鍾亦靠在梁思禮懷裡仰著臉哼笑出了聲:“你這樣說的感覺我好沒良心,吸完你的血就跑。”
“難道不是嗎?”
“我幫你掙的還少嗎?”
“要不你再沒良心我也供著你?這就是長遠投資,你懂個屁。”
“我懂個屁?等我出師那天你最好給自己備點消炎藥。”
“要消炎藥乾嗎?”
“怕你臉腫的受不了。”
聊到這些的時候,兩人的聲音已經徹底平和了下去,季皓川就是扒在門縫上再想偷聽到結果,也不得而知了。
但不管這兩人商議出的最終結論是什麽,既然鍾亦提出了這個問題,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季皓川覺得自己現在只需要等裡奧捧著他涼透的心,聯系自己就行了。
豪宅裡。
裡奧頹然地坐在他哥臥室裡,一件背心胡亂地套在身上,腦袋垂得很低。
張行止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孩子,既沒有批評他,也沒有安慰他,只在良久的靜默後沉聲道:“不像你裡奧。”
十幾分鍾前,自己一進大門裡奧便抱了上來,在他臉上、脖子上胡亂一通親不說,甚至在被推開後,單膝著地解起了他的皮帶。
如果不是鍾亦這段時間的培養,張行止可能到現在都不敢相信裡奧當時是打算幹什麽。
憤怒讓張行止幾乎是揪著裡奧的衣領,把人從地上拎起來的,但裡奧很快就從他手裡掙脫了出去。
那一刻,張行止才意識到跟前不再一味乖順的孩子已經長大了,已經跟自己有一拚之力了。
兩人在黑暗裡幾番纏鬥,直到張行止扭著裡奧的胳膊,一巴掌拍開門廊的燈,光灑下來,裡奧才像被宣告失敗般停下所有動作,狼狽不堪。
裡奧親他也好,抱他也好,張行止都不生氣,他氣的是裡奧後面跪在地上那些極不自重的舉動,但燈打開,張行止心中所有的怒火,又都被眼前那雙充血的眸子澆滅了。
“這不像你,裡奧。”忍不住再次重複的張行止心情很複雜,他確實沒想到裡奧會對他擺出那樣飛蛾撲火的氣勢。
然而裡奧的反應再一次出乎了他的預料:“眼睜睜地看著你跟別人走,還裝好弟弟就像我了?”
張行止有一瞬的怔愣:“什麽?”
“我說眼看著鍾亦那個狐狸精把你勾引跑了,還跟個傻逼一樣無動於衷就是我嗎!”這話裡奧幾乎是吼著說出來的,再昂起頭時,眼裡閃動著的滿是受傷和淚光。
張行止的面色卻是瞬間就沉了,咬字很重:“道歉。”
這些字眼都不是以前的張裡奧會用到的。
但他沒有一點退讓:“我不!我沒錯我憑什麽道歉!”
張行止一字一頓警示味十足:“張裡奧,道歉。”
“我就不!鍾亦就是個狐狸……”
“啪!”
裡奧群情激奮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張行止起身狠狠抽了一巴掌,力道大到他側到一邊的整片臉頰都紅了,腦子裡直發懵。
他無神看向虛空的眼裡全是難以置信:“……哥你打我?”
第77章
“是誰教你這麽說話的?”張行止很少對誰用這樣嚴厲的口吻說話。
裡奧捂著自己被打紅的臉諾諾張嘴,一個字也擠不出。
張行止:“我問是誰教你這麽說話的!”
裡奧愈是啞然,可他哥接下來的話,卻是刺激地他再次無法冷靜起來。
“以前你說那些話我沒管你,是因為覺得你沒太認真。”張行止一雙寒眸裡滿是凌然,“眼見都不一定為實,隨便聽人說兩句就信以為真?還有你今天做這些事,又是從哪個亂七八糟的新朋友那裡學來的?!”
“我朋友不是亂七八糟的人!”裡奧脫口而出便是一聲吼,這大概是他第一次拍著桌子反抗他哥,“你又不了解我的朋友,憑什麽說他!”
張行止的聲音也高了起來,滿身震怒:“就憑他教你說這些話,做這些事!”
“他是為我好!”裡奧一點聽不得他哥這樣說季皓川,繃了一晚上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斷弦,驀然起身便向張行止一股腦宣泄起來,“他也勸我不要再喜歡你了,但我控制不住啊!就像我勸你不要跟鍾亦在一起,你聽了嗎!你聽了嗎哥!!”
很快,裡奧就胡亂擦著眼淚嚎啕成了淚人,接下來吼出的每一個字都聲嘶力竭:“我說鍾亦狐狸精怎麽了!你以為他是怎麽爬這麽高的!你還覺得自己是他特別的第一個嗎!他能為了讓你給他賣命跟你睡,就能為了別的東西跟別人睡!”
再聽不下去,鮮少動怒的張行止抬手就給了裡奧第二巴掌,他的肝火也被徹底點起來了,氣勢駭然。
但裡奧挨下這一巴掌,除了哭的更厲害,卻是再沒了半點害怕,嘴上甚至愈發不留余地:“你打我鍾亦就沒做過那些事了嗎!你以為自己很了解他嗎!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裡奧在張行止的房間裡大哭一場,扔下一堆平時根本不敢講的話,把他家的大門鑰匙拍在桌上就自己跑出去了。
離開前,裡奧撂下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是個傻逼,但張行止你也是個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