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框眼鏡後的瞳孔毫無焦點,空洞無神,那張臉上卻保持著淡淡的微笑。
極其正常的微笑。
停留在那裡沒有翻動的書頁寫著:
【他以為自己是主宰者,猶如神明,那些弱小可悲的生命由他決定生死,卻不知道,在他身後,站起來的屍體高高舉起的屠刀。】
【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他們說。】
【魔王聽到了,於是,他把地獄直接搬來了人間。】
第45章 死亡開始(三)
謝刹和虞星之到達案發現場的時候,時間是快中午,11點03。
雖然天氣晴朗明媚,但是那座位於西北方向,淹沒在爬山虎綠植背景中的白色房子,視覺頗為冷寂。
兩個人站在外面觀察了一下,隨即以謝刹走在前面,虞星之跟在他後面,這樣的方式往屋子裡走去。
謝刹是用鑰匙開的門,封條被他自然地掀到了一邊。
因為是連在一起的建築,附近必然有居民看到他們進入凶宅,但是因為他們自然的舉動下意識歸類為這是便衣警察。
虞星之只是看了一眼謝刹開門的手,對他從哪裡得到的鑰匙沒有問。
他毫不設防的面容溫柔澄澈,和柳樹村時候一樣總是下意識帶著一點好奇的笑意,但跟柳樹村時候讓謝刹總是很在意不同,這次副本重逢以來,沒有任何人對副店長似有若無的笑產生過異樣,即便是最為敏感的紫色鼠尾草。
那清淺的笑意像是找到了最為融洽的方式,遊離在那張溫柔俊美的臉上,被所有人接受,即便其實並沒有真切的暖意柔和。
包括現在,虞星之也是這樣看著謝刹的。
從外面的籬笆圍牆,到別墅屋子的大門,這段距離不遠,左右擺放著不協調的各種綠植盆栽,讓人絲毫不想停留。
謝刹直接用鑰匙打開了別墅的門,這道門上的封條貼得很牢固,開門的時候無法避免將封條攔腰斬斷了。
但兩個人都沒有在意。
門一打開,一種撲面而來的乾燥沁涼,就像是久不住人的屋子那樣陰涼的觸感。
案發時間是昨天凌晨,白天的時候還有法醫警員來處理現場,現在卻讓人有一種這屋子很久很久,至少幾個月都沒有人居住的陰冷感。
但也可能是因為屋子死了人的緣故。
兩個人沒有就此特意交流什麽。
謝刹觀察著屋子的其他布局,和他用特殊渠道找到的案發現場的資料相佐證。
“現場的確很符合入室搶劫案,丈夫的頭顱在門口的位置,面朝著裡屋,像是門一打開,他看到了危險想要逃離,被瞬間斬首。妻子的屍體在靠後一點,臥室和嬰兒房之間。她看上去像是出來看看,也許聽到了丈夫的預警,於是立刻想要逃,這時候她也許想進入主臥,但是一時又想逃進嬰兒房,也許她本來就是要去嬰兒房的,但是因為這一遲疑她慢了,沒能進去,被殺害在那裡——這是警方和法醫對現場勘測之後得出的現場還原。”
虞星之站在那裡,溫和美好的面容,水藍色的眼眸流露一點對慘劇的傷惋,但並不多。
謝刹說話的時候語氣很輕,毫無私人情緒:“但是,他們解釋不了兩點。第一,現場雖然有很多其他人的腳印,包括的確有入侵財務的痕跡,但是無法解釋殺死丈夫後,留下頭顱卻銷毀軀體的行為和動機。第二,妻子的屍體很全,但也缺了一部分,她的胃沒有了,子宮有因為暴力流產的跡象,但現場沒有胎兒的屍骸。”
虞星之專注溫和地看著謝刹,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像是無限信任,微微歪著頭:“那謝刹你覺得,是發生了什麽呢?”
謝刹走動,站在用粉筆畫出來的現場,死去的玩家頭顱所在的地方,並且完美站重了。
他試著以死者當時視線的角度去看,想了想,然後慢慢蹲下,雙手撐地,直到讓自己幾乎以躺在那裡的姿勢,和彼時王異的頭顱位置齊平,去看這個房子。
像是默契的配合他,虞星之走到了覃楨屍體所畫白圈的位置,站在嬰兒房和主臥之間,柔和地注視著地上的謝刹。
謝刹烏黑的眼眸忽然一頓,他沒有往虞星之背後看,甚至不是任何地方,而是緩緩轉動眼珠,看向了天花板上吊燈和地面折射的圖像。
一隻停了的鍾表,十二點三十五分。
這麽巧嗎?
謝刹站起來,往主臥走去,先看了一眼右邊的嬰兒房,但沒有進去,他直接走向左邊的主臥。
靠在主臥和嬰兒房原木牆壁上的虞星之也跟著他走進了主臥,走進去之前,虞星之看了一眼嬰兒房。
那裡有一面鏡子,在拉上窗簾的屋子裡有些朦朧的昏暗。
虞星之只看了一眼,腳步稍頓,抬手看了眼自己的腕表。
玫瑰色的唇角微微彎起的幅度很小,像是在說時間差不多了啊。
他稍稍抬了一下眉,這樣的笑容和挑眉的動作,虞星之很少做,有些接近覃耀祖。
但好在那神情很快消失了,依舊溫柔澄澈的樣子,毫無防備的無害。
他沒有再朝嬰兒房看,直接走進了主臥。
嬰兒房裡,像是有一陣微風吹過,但又像是錯覺。
……
藍調去找虞星之這件事,藍隊所有人都知道。
一開始分隊時候,謝刹當著他們的面帶走了虞星之,之後分房子時候也無視了規則,沒有讓虞星之下車。
這種無視規則和他們的行為,藍隊當時沒有人表示什麽,但不代表大家就沒有想法。
有些人憤怒生氣,畢竟少了一個隊友,也許會影響他們通關。
但也有人很冷靜,立刻想到了怎麽樣讓局勢利於他們。
“這不很好嗎?謝刹很強,虞星之跟著白隊會獲取很多信息,不管怎麽說他也是藍隊的人,也要通關遊戲的。”
“這跟我們有什麽關系?他要是不蠢的話就不會為了一次通關出賣謝刹。”
“為什麽一定要出賣,難道我們不能借著他的關系和白隊聯盟嗎?畢竟還沒有到最後撕破臉的時候,就算到了,也可以各憑本事。”
“好主意。”
於是事情就這麽定下了。
也因為虞星之在白隊這件事的緣故,他們獲得了啟發,開始積極聯系紅隊的人,找一個可合作的內應。
紅隊小情侶中的香辣孜然粉,就是他們找到的合作者。
今天一早,他們就得到了對方主動聯絡發來的消息,立刻知道了昨晚紅隊減員,三個人一起居住,但有一個叫番茄炒冰棒的玩家卻無聲無息失蹤了。
藍隊知道消息後,當然就想到白隊有沒有遇到這樣的事,順便想知道白隊的進展,於是藍調給虞星之打電話,並要求他出來見面這件事。
雖然謝刹給藍調的不動聲色的威懾感很不舒服,但是得到了很重要的情報,這個結局讓藍調多少有些滿意。
走在路上的時候他就迫不及待給隊裡的人打了電話。
金嶺鎮人來人往很繁華,繁華意味著吵鬧,藍調不得不調整自己的路線,好讓他們的通話可以順暢一點,不至於要他扯著嗓子。
第一次電話沒有撥出去,似乎是信號不好,直接就沒有連通。
但當藍調走進北面僻靜一點的巷子時,電話很快接通了。
“喂。”
藍調的注意力分散出一些,檢查了一下前後左右有沒有人,以防他的話被聽到,尤其是被可能跟蹤了他的其他隊伍的玩家聽到。
“隊長。”他自然地叫出電話那頭的人,將謝刹給他的報紙上的消息告訴給藍隊的隊長守望者。
“事情就是這樣,這個搶劫滅門案,裡面一個死者是玩家,還有一個人姓覃,可能是柳樹村出來的。”
“你怎麽想?”守望者的聲音低沉,似乎信號不好,他那邊也有很多人在,導致不是很能聽清。
藍調不得不一邊走一邊試著尋找信號更好的地方。
“他們一定會去案發現場調查,我們也必須去,還有柳樹村,應該回去一下,可能還有線索……喂,喂喂……”
電話一陣雜音,像是沒有掛掉,但也沒有回應,隱隱有音樂聲傳來。
“隊長在聽嗎?聽得到嗎?”
沒有回應,但悠揚的音樂聲還在繼續,甚至有些空靈清晰起來。
遊戲是藍星主題,但並不代表所有玩家都修習了藍星語,事實上遊戲中的語言和文字,在識讀的時候百分之八十五會轉換成星際語,便於玩家理解。
這也代表還有百分之十五的內容不會被翻譯出來。
但星際時代的語言是可以AI傳承的,不一定非要自己從頭學,所以只要精神力等級和財務條件允許,一個人可以掌握幾千幾萬種語言。
藍調就是這樣的,所以,即便那句歌詞沒有被翻譯成星際語識讀,他也聽懂了。
“……我們終將在天堂……我們終將在地獄……我們終將在一起……”
像是古老的磁盤放著的曲子一樣,不斷重複,有氣無力空靈的女聲,充滿感染力的演唱。
但在雪花噪音之下,這樣的聲音隔著電話傳來,卻讓人莫名煩躁起來。
“什麽鬼,你在聽什麽?守望者,把音樂關了。喂喂!我在跟你說正事呢……”
藍調的脾氣並不怎麽好,他咬牙切齒,差點想把手機摔了。
尤其在那歌還在不斷的重複又重複,反反覆複沒完沒了。
藍調已經不想和守望者溝通正事了,他隻想把這該死的音樂關掉,立刻關掉。
像死後躺在棺材裡,被蟲子爬滿了腐朽的屍體,還一動不動望著天一樣,這種讓人不舒服的音樂。
藍調臉色難看,將手機拿離耳邊,立刻去點擊結束通話。
然後他愣住了,因為並沒有按掉的選項,通話已經結束了。
但是,但是那個老舊磁盤的唱腔,萎靡不振空洞無力,像腐朽的屍體在棺材裡發出的,該死的歌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