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裡蓄著淚水,看著被按在地上毆打隻護著頭一聲不吭的媽媽,眼裡流露出悲哀。
他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一些,以求能讓男人也恢復冷靜。
“拜托了,跟我媽媽離婚吧,欠你的錢我會還的。”
男人瞪大眼睛,像是沒想到他敢這麽說,刀鋒一樣冷的眼神和聲音:“就憑你?你拿什麽換?你們這幾年吃喝上學的費用欠我多少你自己清楚嗎?十萬二十萬你自己算。”
實際男人這些年的工資總共加起來也沒有幾萬,但那對母子太過單純無知了。
少年單薄稚嫩的身體努力挺直,咬牙說:“只要你答應離婚,不再打我媽媽,多少錢我都會還的,加上利息還。我不上學了,我會出去工作還你。”
女人想站起來,她瞪大眼睛,叫少年閉嘴,對丈夫解釋他小孩子不懂事,甚至下意識不斷道歉。
少年看著母親習慣性的軟弱,露出難堪悲哀的神色,淚水蓄滿眼睛:“這次聽我的行不行?我們靠自己活下去不行嗎?撿垃圾也可以活,為什麽要這樣讓這個人一直打你?”
女人神經質的慌亂,她不是這個意思,她已經給男人寫過欠條,兒子不能再寫,她腦子很混亂,只知道如果寫了,少年一輩子就會毀了,像她現在一樣。
男人嘲笑:“說得好聽,現在去寫啊。”
少年往房間走去,立刻撕下作業本開始寫,顯然這樣的想法早就已經有了。
在他寫的時候門外嘲笑的聲音還在,男人罵罵咧咧的,但少年天真的覺得已經談好了,噩夢就要結束了。
直到男人的怒氣罵聲越來越高,女人發出微弱掙扎的聲音,像是被拖進了房子裡。
“媽媽……不是說好……”
他顧不得欠條的格式,立刻想要衝過去阻止。
“好啊你們母子想逼死我啊……畜生……混帳東西……想一腳把我踢開……是不是已經找好下家了?”
男人的手裡提著廚房的菜刀,冷笑著扭曲地憤怒著,將菜刀擲向女人。
少年驚呆了,這一刻甚至無法動一下,只能睜大眼睛看著菜刀投擲的弧度。
女人捂著肚子,軟軟地倒在地上。
男人還在冷笑扭曲發冷的聲音:“你們這麽對我,好啊我也不活了大家都別想好過!”
“媽媽。”少年低頭,瞪大眼睛看著地板上粘稠的血跡,條件反射乾嘔起來。
“沒事。”女人抬起頭,勉強笑著安慰。
男人的身影下一瞬擋住了她的臉,揪著她的頭髮,照著她的臉一拳一拳打下去,一邊打一邊往牆上撞。
“住手住手住手!我要殺了你!”少年崩潰了一樣衝上去,極力拉住男人毆打的手臂,想要拉開他。
他的手臂太纖細無力,再怎麽努力也只能撼動一點。
男人神經質地瞪大紅著的眼睛,不再管地上鼻青臉腫再看不出之前溫婉美麗的妻子。
哦,她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人,但那又怎麽樣呢?還不是只能嫁給他,離過婚帶著個兒子,多少人羨慕他有一個年輕美麗的妻子,但是那又怎麽樣呢?你們比我強比我有錢比我職位高,但我老婆比你們的都年輕美麗。她居然想離開我?好啊,他就知道一定是看上哪個野男人了。想離開我是吧,下地獄去吧!賤人!
男人掛著輕蔑扭曲的冷笑,憤怒至極,轉而抓住這個叫了自己十年爸爸的少年。
他小小的時候很聽話,一直比起他媽媽更喜歡自己,曾經自己也因為他的成績優秀自豪地站在過全校第一家長的台上,發表過演講。
但那又怎麽樣?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再也不看自己不對自己說話,一直低著頭,是在罵我嗎?還是連你也看不起我?小畜生。
女人終於崩潰,尖聲哭叫求饒,讓他別打了。
她的血濡濕了衣服,她沒有察覺到,只看著在男人拳頭下奄奄一息再無聲響的兒子。
為什麽啊?到底是為什麽?
直到現在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所有人眼裡這個男人都是紳士又儒雅,勤奮努力又自律,甚至樂於助人,當初她就是看上他的人品好,他明明那麽善良,對兒子真心實意的好,到底是從哪裡開始,會突然之間因為莫名其妙的小事對她大打出手?
以為自己找到了新生,卻不知道那個蛋糕只有一層薄薄的奶油,吃完了就看到下面滿是鐵鏽的荊棘尖刺。
我上一輩子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吧,一定是做了很惡吧,才會遇到這樣的事。
女人幾乎喪失意識,她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大,但其實微弱極了。
男人沒有理會她的哀求和阻止。
真奇怪,他當然沒有失憶,記得自己以前也挺喜歡這個小男孩的,在他滿眼孺慕叫爸爸的時候,但那是在他小時候,當他長大了,開始因為他的媽媽挨打想反抗他的時候,他就已經不是那個可愛的小男孩了。
男人清醒地看著少年在他的毆打之下,骨頭折斷,鮮血溢出,呼吸一點點微弱,瞳孔放大停滯。
但他沒有停,打得更用力了。
因為他就是這樣想的,竟敢讓這個女人離開我,以為一點臭錢就能彌補我嗎?學習好優秀算個屁?以為你的未來會比我更好嗎?還想要未來,一起下地獄吧。
他喘著氣,罵罵咧咧的:“我不想活了,你們也別想好過。”
他知道這個叫他爸爸的少年已經死了,早就沒了呼吸。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找到麻繩,小區房沒有橫梁,但可以吊在吊燈上。
他吃力地冷笑,冷漠地斜眼看一眼女人被菜刀弄斷的血管:以為我會怕嗎?反正我也沒想活了,大家一起死啊。
“居然想離開我一腳踢開我?想都別想……”
吊繩打好了結,他站在茶幾上,只要腳垂下去就好,一切就結束了。
但是,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腿。
一隻蒼白修長的手,還有淤青和血跡,但手指的動作從容平穩,無法掙脫。
男人低下頭,雙手還拽著上吊的麻繩,一雙還沉浸著怒火的赤紅的眼睛瞪大,充滿難以言說的震驚和恐懼。
他甚至看了眼被他長期虐待奄奄一息的妻子,像是要求救,像是想要從被他虐待的人那裡獲取到對抗恐懼的力量和自信。
他看到了什麽?
那個被他打死的繼子,血泊裡少年的屍體,忽然一點一點站了起來。
鮮血濡濕的黑發垂下,暴雨打濕了一樣,滴著血水。
站起來的怪物用另一隻手毫不在意地捋了捋,輕慢優雅,雪白的肌膚上笑容燦然,那烏黑的發和血,明明是血泊裡爬出來的汙穢,卻讓他有一種極致的詭譎的美。
像是死亡和恐懼的獻祭供奉裡,極惡生出的暴虐癲狂的瑰麗,不是人間的顏色。
他用那隻手抓著男人的腿,男人就再也提不出一絲力氣,渾身癱軟。
那魔鬼用著被他打死的繼子的身體,纖細瘦削的身體並不強勢,只是個被打斷骨頭的蒼白瘦小的少年。
但隻用一隻手,對方就輕而易舉地將他拽著麻繩的身體拖了下來,恐怖的力量連同麻繩一起拽斷。
不,我本來就是要死的!
我會製裁自己的,所以,拜托放手啊。
血水從少年烏黑的發梢滴落男人慘白驚恐的臉上,那張從前令女人和少年覺得不可逾越力量的中年男人的臉,滿是恐懼和求饒。
但從血泊裡爬起來的魔鬼沒有理會他,一拳一拳,打碎了他全身每一處骨頭,男人痛到奄奄一息,但頭腦始終清醒。
視野中,黑白紅組成的極致畫面。
像是忍笑的聲音,因為隱隱的愉悅而癲狂顫抖,目空一切,愉悅有趣又更快喪失了興趣,奢靡呢喃的嗓音,輕慢熟稔:“嗯,暴力的滋味不錯吧,好像自己是神一樣,可以肆意操作掌控別人的一切?其實只是欺凌一下弱小而已嘛。遇到稍微比自己強勢一點的,就怕到連反抗也不敢了,這樣的你真的敢自殺嗎?想一了百了,給別人的疼痛到死的滋味,自己倒是先好好感受一下再說啊。”
那個無法形容的存在,露出潔白的牙齒,笑容燦然蠱惑,沁涼的眼眸像是流淌著通往死地的河流。
“魔,魔鬼……”像死肉一樣,全身的骨頭都碎掉的男人癱在那裡,抽搐著溢出鮮血,眼睛還睜著,還有光彩。
“放心吧,”那個人栗色沁涼的眼眸一瞬不瞬俯視著他,憐憫又敷衍,無趣又輕慢地說,“不會讓爸爸你死掉的。爸爸的心願不是在地獄裡永遠在一起嗎?嗯,會滿足的。”
男人抽搐著,眼角淌下淚水,死肉一樣沉入無限絕望。
鼻青臉腫的女人麻木地窩在那裡,不知死活,偶爾間或抽搐一下,被菜刀砍斷的血管粘稠的血溢出地板。
那個人的臉上露出矜持的笑容,沾血的面容皎潔無暇,微微抬著下巴,那雙栗色的眼眸居高臨下,毫無感情地看著她,溫和呢喃:“媽媽,別擔心,我會保護你的。”
女人渙散的目光回神,繼而驚恐地看著那張過分俊美的臉——那並不是她的兒子!
……
謝刹烏黑的眼眸專注放空,那一瞬間延伸出的精神體像是透過海水漩渦一樣的時空,看見了發生在這扇門後的過去。
也看見了這個男人出現在這裡的全部過程,就像是在柳樹村時候一樣。
覃耀祖原本輕慢懶散地撐著門上,情緒興致不怎麽高的樣子,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也順著謝刹的目光往身後看了一眼。
他很快就回過頭來,再次看著謝刹,唇角的弧度透著一點不怎麽樣的無趣,但那雙栗色的眼睛看著謝刹的時候從來是專注的,還有一點似有若無的笑意。
“嗯,這是看到了嗎?你倒是意外的敏銳啊,不過總是這麽偷窺我,我會很困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