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無所獲,謝刹想起了什麽,再次上樓回到二樓左一主人的臥室。
臥室的門是鎖著的。
謝刹又回到一樓,按照夜晚的線索去找鑰匙,這次卻什麽也沒有找到。
試著暴力破壞門鎖失敗,即便是向來冷靜毫不情緒化,他也忍不住踹了門一腳。
啪嗒。
什麽東西從身上掉出來。
謝刹低頭,看到一枚鑰匙。
他微微一怔,低頭看自己身上的服飾。
昨天夜晚他沒有換衣服,身上卻不是景王朝的服飾,而是和之前的夜晚一樣換上的薔薇古堡的服飾。
和薔薇古堡的主人覃耀祖身上的裝飾如出一轍。
謝刹看著從自己身上掉落的鑰匙,為什麽主人房間的鑰匙會在自己身上?
覃耀祖給他換了衣服,鑰匙在衣服身上,所以才會這樣嗎?
謝刹沒有多想,拿著唯一的線索,打開了眼前這扇門。
他走進去,門關上了。
走廊空無一人。
主臥之內,仍舊是纖塵不染的乾淨,卻很久沒有住人的氣息。
桌上仍舊放著那面鏡子。
謝刹和以往一樣走過去,第一次在白天拿起了那面鏡子。
桌子和鏡子的位置對著窗外,就像一樓的油畫裡畫得那樣,如果站在窗外取景作畫,可以清楚看見。
鏡子對著謝刹的時候,也映照了窗外的陽光。
謝刹的瞳孔驟然一縮,緩緩睜大。
跟夜晚不一樣,鏡子裡沒有謝刹的臉,也不是薔薇古堡的風景。
鏡子裡,是另一個世界,景王朝的世界。
謝刹看到了他的星之,還活著的星之,還有,星之對面另一個“謝刹”。
……
景王朝,方士回來的第一天。
夜色深沉。
闊別十年的方士回歸故國,按照規定,應當在第二天早朝面聖。
但是方士本人等不及了,他或許撐不到第二天太陽升起。
景王朝的皇帝陛下早早睡了,並沒有人通報他方士突然歸來的消息,他的作息一向很規律,戌時過半就會安寢。
但這一夜他被喚醒了。
十年前方士還未出海的時候,他們兩個人向來親密無間,有自己的秘密通道,只要方士願意,可以在任何時候第一時間見到陛下本人。
這一次也是一樣的。
沉睡的“謝刹”忽然睜開了眼,披上漆黑華麗的寢衣走了出去,甚至沒有好好系上衣帶。
清雋蒼白的面容一片冷靜,烏黑的眼眸淡漠極了,和白日的毫無情緒並不一樣。
寢殿外側屏風後,戴著兜帽的方士在那裡等著他。
“陛下,我回來了。”虞星之的聲音夜色裡也溫煦輕柔,隔著生死闊別的十年,前來見故國的故人最後一面。
寢殿黑暗裡走出來的陛下卻和想象中不一樣,他沒有任何回應,只是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尺量一樣,朝著方士走過去。
就像是一點也不意外方士的歸來。
就像是在方士到來之前,他就已經醒來,就已經朝他走來,就已經在等著他了。
本該淒涼的生死相約,在過分冷靜的陛下面前,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
但方士似乎並沒有意識到不對。
那個人溫和地說:“陛下不要走太近,我回來的太倉促,變了很多,陛下會嚇到的。”
“謝刹”沒有停,他一直走到向後退了半步的方士面前,抬手從容鎮定地掀開對方的兜帽,讓那個人露出雪色的長發。
不僅如此,手指輕輕捏著方士的下巴,用一種奇異的掌控的方式。
比起時隔十年與故人相見,更像是抓住了妄圖逃跑的獵物。
方士水藍色的眼眸也微微一怔,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謝刹”:“陛下,陛下和以前一樣。”
“謝刹”烏黑的眼眸安靜專注,一眨不眨盯著虞星之,清雋蒼白的面容沒有任何情緒:“你回來了。”
並不冰冷,甚至是熟悉親昵的語氣,但在這種情景下,年輕的陛下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危險。
比起歡迎,像是盯著隨時會再次逃跑的人。
方士的眼眸一直看著對方,不確定的澄澈的眼眸,慢慢發生微弱的變化,像是從眼前的“謝刹”臉上看到了什麽令人震驚的秘密。
“原來,是這樣的嗎?”
那個人連震驚也悄無聲息,並無太大的神情變化。
水藍色的眼眸平息了微弱的波瀾,連同似有若無的溫柔一起消失了,就像是最後的執念牽掛消散。
“這樣也好,困擾陛下的問題,算是解決了。”
“謝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你在說什麽?”
這樣說著,年輕的陛下的臉上卻沒有任何一絲疑惑或可以稱之為好奇的神色,像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人,對所有的一切都毫無興趣,隻專注著面前的方士本人。
“陛下想知道的一切,這裡都能找到答案。”
方士看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陛下,不確定一樣將一枚古樸的銅鏡試探地放在“謝刹”的手中,緩緩後退,脫離那個人的掌控。
“謝刹”這次沒有動,站在原地看著他,沒有朝手中的鏡子瞥一眼。
烏黑的眼眸安靜微空,像是專心致志地沉浸在其他人所不知的世界,像是凝固的河流,看著面前的方士。
“那麽,臣先告退了。”
虞星之笑了一下,笑容第一次沒有溫度,像是倦怠疲累了,靜靜地注視著他的陛下。
“謝刹”毫無反應,烏黑的瞳眸淡漠而冷靜,同樣牢牢地注視著他:“嗯。”
跟謝刹記憶裡的星之回來的那一夜的情景不同,薔薇古堡的鏡子裡顯露出來的這一幕裡,令人覺得違和不適的並不是星之本人,而是謝刹自己。
謝刹驚訝地看著,當時的自己以那種奇怪的,隔著鏡子都覺得危險至極的眼神緊緊注視著方士。
鏡子裡的光影很快一閃而過。
方士離開皇宮,黑暗之中,無數影影綽綽的身影朝著他前往的驛館逼近。
竊竊私語,竊竊私語。
“殺了他,殺了他,不能讓他發現秘密!”
……
方士回來的第一天晚上,皇宮裡第一次發生命案,方士死去了。
第二天,大理寺一無所獲。
令朝臣覺得詫異的是,死去的方士對皇帝陛下本人的重要性,幾乎無人不知,但陛下卻並沒有任何反應,像任何普通的事件一樣,僅僅只是下令嚴查而已。
沒有悲痛,沒有失控,沒有任何和以往不同的舉動。
看著鏡子的謝刹知道,那時候的自己只是因為無法接受失去星之的現實,蒙蔽了自己的感知。
謝刹緊緊盯著鏡子,接下來的晚上,他就會拿著星之給他的鏡子,第一次進入薔薇古堡。
鏡子裡的時間飛快,很快就到了夜晚。
年輕的陛下躺在床上,手握著銅鏡。
戌時過半,一道詭異的光閃過,寢殿的床上,什麽也沒有發生變化。
謝刹看到自己仍舊躺在床上,安安靜靜地睡著。
難道,進入薔薇古堡的只是靈魂,或者精神體,真的只是夢境,他的本體一直都在寢宮?
子夜時分,薔薇古堡的夢境還沒有結束。
床上的“謝刹”卻忽然醒了。
和昨夜方士來的時候一樣,那樣突然的醒了。
“謝刹”下床,穿著黑色華麗的寢衣和木屐,行走在黑夜的宮廷之中。
他的臉上毫無感情,瞳孔淡漠,行走的目標卻很明確,一直走向夜晚值守的問政院。
“參見陛下。”
值守的官吏和侍衛見到突然到來的陛下,吃驚意外的同時,立刻恭敬行禮。
和白天的謝刹不同,夜晚的“謝刹”沒有叫他們起來,徑直走到辦公的椅子前坐下,淡淡地說:“昨夜守衛的也是你們嗎?”
幾個人覺得陛下夜半到來似乎是為了方士一案,立刻就回答了:“是,也是我們幾位。”
“那就好。”“謝刹”的聲音輕淡,毫無目的,像是剛剛的話只是隨口一問。
“星之大人出事實在令人惋惜,昨夜大人突然造訪,卑下似乎看到有人不久後也出了宮,但是可惜並非值守范圍,我等並沒有上前盤問,不然……”
“沒關系。”年輕的陛下隨意地說。
“……不然就能抓到嫌……呃,陛下說什麽……”
所有人抬起頭,面面相覷,不明白他們錯過了殺害星之大人的嫌犯,陛下為什麽卻這樣雲淡風輕。
“謝刹”坐在椅子上,從頭到尾沒有看任何人的意思,緩緩抽出腰間的長劍,撕下桌上雪白柔軟的貢紙擦拭劍鋒。
“陛下,使不得,上面記載了都是各司呈報的重要……”
“現在不重要了。”
大家張開嘴,訝然地看著奇怪的陛下。
“謝刹”緩緩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他們,黑白分明的瞳眸淡漠微空。
看著那樣的眼神,所有人都像是明白了什麽,站起來向外逃去。
夜色之中噴灑的血線,如同綻放於黑暗之中的薔薇。
清雋安靜的面容沾了鮮血,被主人用手指隨意抹去,淡色蒼白的唇上的血尤其多,像是飲過了血。
烏黑的眼眸望著夜空放空,更加淡漠寂靜了。
“沒關系。所有有關的人,一個一個,都不會饒恕,沒有一個可以逃過。”
黑色的寢衣如水漫過夜色,木屐跨過地上的屍體,向著寢宮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回去。
鏡子外的謝刹,睜大眼睛看著一切。
鏡子裡,天終於亮了。
在黑夜和白天交接之初,寢殿的床上,“謝刹”的身邊躺著安睡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