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血肯定流過了他的手,是熱的、黏糊糊的,那雙我以為是坐辦公室的混蛋們擁有的手。天啊。
“你沒想到我有可能會報警嗎?”我問道,想盡量讓自己說話的聲音不要抖。
“您會嗎?”他似乎很愉快地反問道,聲音冷酷、尖銳,令人畏縮。“您是個獵人,您應該有那種本能,知道不應該自不量力地對抗未知之物。”
——他是對的,我知道,所以我的手在不能控制地發抖。但是然後我又想到了老亨特狂熱的眼睛,還有報紙上那個女側寫師所說的那些話。
“但是你最終還是會被抓到的。”我說,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底氣。
“或許會吧,”維斯特蘭鋼琴師模棱兩可地回答,“但是盡管如此,隨著我付給您的酬金到帳,我想自此之後至少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實際上我們從未“見面”,我心裡有個荒誕的念頭令我想反駁他,但是最後也沒有說出口。
倒是鋼琴師那邊出了什麽響動,我聽見了一個模糊的男聲,說什麽我全沒有聽清楚,但是鋼琴師卻頓了一頓,片刻之後回答了一聲好——他的語調還是生硬,譏誚和嫌棄似乎天然地是他的聲音的一部分,但是卻並不真的顯得厭惡或鄙夷。
我差點因為自己腦海裡的幻想笑出聲來:難道維斯特蘭鋼琴師還會有一個同居人嗎?
或者換而言之:這些惡魔真的是人嗎?他們能否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容許自己向其他人敞開至少一部分內心?
說到底——他們又真的有一顆心嗎?
“再見了,托德先生。”鋼琴師這樣說道,不容置疑地結束了這段對話。“看來是我的早餐時間到了。”
哢噠一聲,電話自此掛斷。
我在原地坐了一會兒,然後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我們應該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
注:
[1]真的有賞金獵人這個職業,並且在美國大部分州是合法的。
如上一篇注釋所說,無法支付保釋金的嫌疑人可以支付保釋金的百分之十給職業代理人,然後職業代理人會負責保釋金保釋嫌疑人(通常以自己的財產作為抵押)。但如果嫌疑人在開庭之前逃走,法院就會扣留全部保釋金。
為了避免這種損失,職業代理人會雇傭賞金獵人把嫌疑人抓回來,並支付佔保釋金一定比例的報酬。
賞金獵人逮捕逃犯不需要逮捕令,只要攜帶犯人和職業代理人簽訂的保釋保證書副本即可,甚至在逮捕逃犯之前不用宣讀米蘭達權利。
第19章 黃金雨 01
赫斯塔爾聽見了敲門聲。
當時他剛剛回家,還尚未開燈,只是先把脫下來的沾血的外套和手套扔進了一個袋子裡,系好之後暫時放在了牆角。他的手指上依然沾滿了乾涸液體的殘余,空氣中有一絲血腥味,細微、難以掩蓋,罪惡的證明。
他頓了一下,看向門的方向——這扇門遮蔽了外面鋪天蓋地的雨聲,讓那種喧囂奇怪地模糊了。而,他的刀還好好地收在鞘裡,他本應是安全的。
赫斯塔爾謹慎地踱到門邊,通過貓眼往外看了一眼。他看見的景象似乎令他頓了頓,然後他慢慢地打開了門。
——阿爾巴利諾站在門口注視著赫斯塔爾,這個人用近乎是欣賞的目光打量著赫斯塔爾,打量著他從指尖覆蓋到手肘的斑駁血跡,他那件必然價格不菲的襯衫上,銀色的、鑲嵌著鷹眼石的袖扣上面,全都覆蓋著逐漸乾涸的黏膩液體。
秋日的冷風源源不斷地灌入門廊之中,阿爾巴利諾的頭髮已經被雨淋濕,一縷一縷粘在他的額頭上。他隨意地耙梳了一下頭髮,把濕潤以後格外卷翹的發絲順到腦後,露出一個笑容。
赫斯塔爾謹慎地看著他,外面有一道閃電掠過空中,室內突兀地陷入一閃而逝的白亮,然後又被黑暗吞吃。
而阿爾巴利諾說:“晚上好。”
這個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這個時候,巴特·哈代應該正站在犯罪現場,他大約是一個小時之前收到的那封信。赫斯塔爾分神考慮了一下那束該死的薄荷花被雨水侵蝕得如何了,他不相信那些柔軟的枝葉能撐過暴雨,巧妙的圓形花球可能早已癟了下來。
“我以為你在監獄裡。”赫斯塔爾冷靜地說,阿爾巴利諾確實應該在,在審前聽證中法官駁回了他取保候審的請求,一直到開庭之前,阿爾巴利諾都應該在監獄裡。
“作為我的律師,你可能有些不稱職,赫斯塔爾。”阿爾巴利諾的聲音輕柔而快活,雖然雨水正順著他身上的每一寸布料往下淌,而他的手指顯然因為低溫有些發顫。“對我的指控被撤銷了——感謝鮑勃·蘭登,他顯然有留下受害者的一部分做戰利品好用來隨時重溫殺人過程的習慣,今天CSI的人在他家地板下面發現了他的日記本和所有受害者的頭髮。”
“所以就發現莎拉·阿德曼並不是你殺的。”赫斯塔爾低聲說,不知道他有沒有因為這個事實而感到不滿,反正從他的聲音裡沒有聽出來。
“是的,雖然他們也還是弄不懂我的指紋怎麽會出現在那把刀上。但是既然鐵證如山,把我再留在監獄也沒有什麽意義了。”阿爾巴利諾聳了聳肩,又一滴雨水從他的頭髮上滴在了他的肩膀上面;他既沒有對赫斯塔爾身上的血跡發表評論,也沒有向對方打一聲招呼,就這樣強硬地從對方身邊擠進了屋裡,因為室內溫暖的氣溫而滿意地歎了一口氣。
赫斯塔爾打量著他,卻沒有說什麽,只是順手關上了門。
阿爾巴利諾聲音平緩地繼續說下去:“作為補償,法醫局那邊想讓我先休帶薪假,據說他們會協商……賠償之類的問題。我本來回法醫局拿了幾件之前放在那裡的日用品,然後打算直接回家。”
“我真希望你能堅持之前的打算。”赫斯塔爾低低地說。
“我是那麽想,但是半路上巴特給我發了條信息,我就打算直接來找你。”阿爾巴利諾聳聳肩膀,把手機伸到了赫斯塔爾面前:刺目的白光照亮了一片黑暗,屏幕上是一張死屍的照片:
鮑勃·蘭登被吊在一根鋼琴弦上,因為全身的體重都壓在了一根鋼絲弦上,因而顯得他的身軀被怪異地拉長;拍這張照片的時候雨還不大,蘭登的身體在夜幕中顯得異常臃腫且蒼白,他的胸口上全都是乾涸的血跡,縱橫交錯的傷痕;而他的胸口打開了,肋骨戳出來,心臟的位置上有些柔嫩的綠葉和小小的紫花。
“一個由薄荷構成的花球,用來代替這個殺人凶手的心臟。”阿爾巴利諾輕柔地喟歎道,他轉向赫斯塔爾,兩個人在相對黑暗的門廊裡對視著,“這相當浪漫,你不覺得嗎?”
“一般人恐怕不會那麽認為的,巴克斯先生。”赫斯塔爾的聲音聽上去還是那樣冷冰冰的,就好像他們在談的這個話題在他心裡激不起一點波瀾一樣,“所以,是什麽讓你覺得在你看過一個殺人現場的照片之後,就應該來找我?”
“好奇心。”阿爾巴利諾的聲音幾乎低得像氣音一樣了,他往前走了一步,這空蕩蕩的、沒什麽人氣的住宅的主人皺著眉頭,幾乎已經是靠牆站著了,但是現下也沒有再後退的意圖。“鋼琴師在那個受害者身上刺了很多刀,太多了……等到明天我們就能看到法醫局的具體屍檢報告。他那麽做的時候蘭登還活著,我想,那些血一定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他的手指吧。”
他微微地挑了一下嘴角,伸出手去抓起赫斯塔爾的右手手腕,慢慢地把他的手抬高。借著窗外那一點模糊的燈光,能看見他皮膚上那一層血跡的外殼,指甲之間浸透的難以清理的血漬。
阿爾巴利諾微微地歪了一下頭,眼裡的興味仿佛更濃了一些:“乳膠手套能更好的阻止鮮血粘在殺人凶手的皮膚上,固然如此。但是橡膠太……工業化了,隔著它觸碰皮膚和血肉,不夠親密,對嗎?”
“你希望我回答什麽呢?”赫斯塔爾問,他似乎並不真的被困擾著,也並不是真的想要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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