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這些就只是為了——”
“好奇。”阿爾巴利諾乾脆利落地回答。
然後他迅疾地抬起頭頂上赫斯塔爾的小腹,肯定是壓到了他肋下那條長長的傷口的邊緣。阿爾巴利諾聽見對方嘶了一聲,他迅速從赫斯塔爾的鉗製之中掙脫了出來。
他們兩個在地面上翻滾扭打,短暫地,阿爾巴利諾一度把赫斯塔爾壓在地板上,用前臂壓製著他的喉嚨。當他俯身下去的時候,他能感覺到鮮血從嘴角滴下來,啪地一聲砸在對方的眼睛下面。
“你沒法想象你在別人眼裡的樣子,鋼琴師,”阿爾巴利諾嘶聲說道,他能感覺到對方在自己殘忍的壓製之下奮力地掙扎著,他當然會了,這就是這段關系的本質。“——那種生機勃勃的殘忍,粗野的瘋狂。我很好奇,我想知道我那麽做的話你會作何反應,你的噩夢還會在你身上重演嗎?”
——而對方沒有令他失望。
當然,那不夠優雅,也不夠精致。當他們站在艾略特·埃文斯的地下室裡,看著那個年輕人浸泡在血河裡的支離破碎的屍體的時刻——但是這才更接近維斯特蘭鋼琴師的本真,那是被他包裝在諷刺和展示的精美紙張之下殘忍的真正面目,是他製造這些血腥的凶殺的本來目的。
賞心悅目。
下一秒,赫斯塔爾把他從自己身上掀了下去。這位律師在這些方面很不符合一般人對他們這種職業的印象,比如說,他的動作真的是矯捷得有些嚇人,當然,也有可能是他的血液裡的那些狂怒和腎上腺素混合起來的傑作。
阿爾巴利諾搖晃著站起來,除了開裂的嘴唇和擦傷的顴骨,他的鼻子也在流血,鮮血把襯衫的前襟染紅了一片。幾乎在他站起來的同時赫斯塔爾就向他衝了過去,他沒太做好防禦的姿勢——又或者是另有企圖——總之,他立刻就被對方重重地撞在牆上,旁邊的櫃子上有什麽東西被撞翻以至隨著咣的一聲巨響砸在地上。
這也算是住在荒郊野外的好處之一,要是在城市裡鬧出這樣的動靜,鄰居可能已經報警了。
赫斯塔爾抓著他的發尾往牆面上重重地撞了幾次,阿爾巴利諾沒在數,那悶響真的很嚇人,但是速度也同樣很快——雖然謀殺的速度一般也很快——直到鮮血從他的發間向下滑,把頭髮浸透成一縷一縷的。
阿爾巴利諾沒法阻止自己沿著牆面往下滑,全靠赫斯塔爾緊緊地抓著他領口的手。阿爾巴利諾抓緊了赫斯塔爾的手腕,他能感覺到鮮血沿著面頰滑下來的溫熱觸感,他眨掉睫毛上的血,模糊地笑了笑。
“你打算這樣殺了我嗎?”阿爾巴利諾這樣問,他的聲音聽上去竟然還挺好奇的。
赫斯塔爾凝視著他,虹膜的色彩看上去依然像是跳動不熄的藍色火焰,這目光如同一把刀一般似乎意圖剝離開他的血肉,阿爾巴利諾懷疑對方心裡也同樣轉著這一點的念頭。
“因為誠然,你殺死那些有犯罪前科的人並不是因為你覺得你是個高於上帝的審判官,你那樣做只是在發泄你的激情和憤怒,如同人逃離那些如同幽靈一般糾纏的陰影。”阿爾巴利諾吐字聽上去又輕又含糊,“但你也不得不承認,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對嗎?”
“你和那些人並非同一個類型,逃避這個事實毫無必要。”赫斯塔爾喑啞地回答,阿爾巴利諾知道這個形容實際上也不是個褒獎——因為正如奧爾加·莫洛澤的一貫評價:作為一個精神變態,禮拜日園丁並不認為他和自己的受害者是同一種生物。
“你會把我像他們一樣剖開嗎?取出內髒、等我流乾我的血,再用鋼琴弦把我吊起來?你會帶走我的心嗎?我喜歡它在比喻意義上的暗示。”阿爾巴利諾收攏了自己的手指,圈著赫斯塔爾的手腕,能感覺到對方的脈搏在皮膚下面瘋狂的跳動。“或者,你承認那是對我的一種浪費?因為除我之外尚且沒有人看穿你的本質——就是深淵的最深之處?”
鋼琴師當然會在這個瞬間陷入短暫的遊移,因為雖然阿爾巴利諾確確實實惹惱了赫斯塔爾,但是他知道對方也的確享受這個遊戲的某些部分:尤其是事關鮑勃·蘭登的那個部分。
在這種情況下,不能因為自己落於下風就掀翻棋盤,似乎就完全是個規則方面的問題了,雖然整件事可能根本就沒有什麽規則可言。
“記得我們之前談過的那些白葡萄嗎,赫斯塔爾。”阿爾巴利諾忽然開口,捕捉到對方眼裡一瞬間閃過的那種困惑神情,“有趣的、古怪的水果,由於釀造的細微差異,口感千差萬別……”
赫斯塔爾警告似的低聲說:“阿爾巴利諾——”
禮拜日園丁低低地笑了一聲,鑒於血還在沿著他的嘴唇往下滴,那聽上去簡直就像是一聲嗆咳。
“你真的不想嘗嘗嗎,鋼琴師?”
注:
[1]本篇中的黑體字來自葉芝的詩作《麗達與天鵝》,余光中譯。
[2]關於本文提到的葡萄酒:
Albariño(阿爾巴利諾,這個詞是西班牙語拚寫,英文就是Albarino)實際上是西班牙西北部加裡西亞省的Rias Baixes區主要白葡萄種,一般公認這種葡萄釀造的葡萄酒是西班牙最好的白葡萄酒。但是由這種白葡萄釀造的葡萄酒酸度很大,據說有些人會不習慣它的口味。
[3]帕索·聖馬羅酒莊是Rias Baixas 最南端的一個酒莊。
[4]文中那瓶酒按西班牙的分級制度是一瓶Vin Joven級的白葡萄酒——即,在釀造後一到兩年之內發售的“普通酒/新酒”,這個等級的白葡萄酒一般不在釀造後放在橡木桶裡陳年,因此不如其他葡萄酒醇厚,但是果味非常飽滿。
因為這種酒適合在年輕時飲用——就是說出售以後越快喝越好,陳年會使其失去果味——所以在西班牙當地出售比較多。
[5]“八月份西班牙的葡萄酒節”就是一般於八月一日舉行的國際阿爾巴利諾葡萄酒節(Interational Albarino Day)。
第31章 麗達與天鵝 02
赫斯塔爾的手依然緊緊地抓著阿爾巴利諾的襯衫前襟,他有這樣一種幻覺,就好像他的手指裡面湧動的血液正在燃燒。他能感覺到他的手指正從那些布料中緩慢擠出阿爾巴利諾的血。
而對方只是注視著他,目光裡還殘余著眩暈的迷茫,阿爾巴利諾眨了眨眼睛,那個表情看上去像是在微笑的邊緣。然後,他慢慢地舔掉了還在嘴唇上流淌的鮮血,因為皮膚上的裂口而低低地嘶了一聲。
一滴血沿著傷口的邊緣墜了下去,紅得好像是哈迪斯的石榴籽,啪的一聲砸在了不知何處。
下一秒——不知道為什麽——赫斯塔爾的嘴唇已經撞上了對方的嘴,他的齒間含住那片溫熱的血肉,從裂開的傷口之間吸吮鮮血。
阿爾巴利諾低低地嗚了一聲,聲音介於真正的驚訝和作偽的笑意之間。他圈著赫斯塔爾的手腕的手指松開了,轉而抓上赫斯塔爾肩膀衣服的布料。
跟自己認識的最危險的人之一上床顯然不是個好主意,這個主意可能隻比跟巴特·哈代警官本人上床好那麽一點點。
總而言之,當赫斯塔爾強硬地把阿爾巴利諾抵在牆壁上,舔掉他嘴唇上的血的時候,能感覺到這個真正意義上的精神病患者已經硬了,那塊鼓包就抵著他的大腿。
“把我置於你之前那些受害者的位置上多麽無趣啊——尤其是在你也承認我們有所不同的情況下。”阿爾巴利諾抵著他的嘴唇喃喃地說道,那種語調仿佛處於極端冷靜和徹底的瘋狂中間的那條交界線上,“既然如此,拆解我、重構我、給我打上一個烙印,把我展示在他們的面前,或許你會——”
然後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雖然阿爾巴利諾也沒想掙扎,但是赫斯塔爾還是用一隻手按著他的脖子,比所需要的力量更大一些,小心地控制著對方吸入空氣的總量,並且必然會在那些皮膚上留下淤青。
當赫斯塔爾從他的嘴唇上一直啃噬到他嘴角沾血的皮膚的時候,下巴上忽然爬上了阿爾巴利諾的一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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