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憤憤地停頓了一下,又咬了一口漢堡。
“我就是有點好奇,”阿爾巴利諾和藹地問道,感覺到自己的聲音依然沙啞,“一般人都會這麽對受害者說話嗎?”
“當然不會,而且巴特知道了會因為這個罵我的,現在你在他眼裡是玻璃做的了。”奧爾加一隻手捏著漢堡的包裝紙,另外一隻手拿過了病房床頭上的玻璃杯,讓阿爾巴利諾就著杯子裡的吸管喝了兩口。
然後她把杯子放回去,打量了他兩秒,聲音放輕了點:“我用那樣對你嗎?”
阿爾巴利諾笑了起來,那個笑容有些蒼白:“不,請別那樣。我們都知道發生了什麽,不是嗎?”
“是的,”奧爾加說道,她若有所思地舔過沾著醬汁的手指,然後輕輕笑了一下,“我們都知道發生了什麽。”
“不可能是維斯特蘭鋼琴師,鋼琴師不會性侵自己的受害者,也不會讓自己的受害者活著。”麥卡德皺著眉頭指出。
他就站在辦公桌前面,光潔的桌面上鋪滿了貝特斯從阿爾巴利諾的家裡拿回來的照片:大部分展示得都是血肉模糊的傷口,小部分露骨地拍攝了紅腫的、淒慘的穴口,有鮮血沿著受害者的大腿往下淌。
問題就在於,這個受害者是——
他們的朋友還在醫院,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是也失血不少、傷痕累累,現在他們卻只能在這裡爭論,這種感覺真是難受極了。
奧爾加哈了一聲,她縮在辦公室的角角裡,手裡依然握著那個“Keep Calm and Love Colin Firth”咖啡杯,那個杯子本來就是她放在哈代的辦公室裡的,反正她作為WLPD的顧問,經常造訪哈代的辦公室。
“他確實是個性欲倒錯的精神病患。”她用他們中間最最冷靜的那種語氣說道。
“而且他打電話自稱維斯特蘭鋼琴師。”哈代疲憊地說道,不知道鋼琴師改變了作案方式和阿爾巴利諾變成了受害者這兩點裡,哪點對他的打擊更重些。
“但是這不符合側寫,”麥卡德說道,“或許是個模仿犯呢?”
“還是因為如果是鋼琴師襲擊了阿爾,就直接推翻了你幾個小時之前站在我家起居室裡對著我說出的那種推論?”奧爾加反唇相譏道,這人幾個小時之前才剛對她說過“阿爾巴利諾是不是維斯特蘭鋼琴師”這種話,“你——”
“好了,好了,奧爾加。”貝特斯的聲音裡充滿了安撫的意味,他手裡拿著取證時固定證據的相機,在那挑揀什麽一樣按著按鈕,“你們不妨來看這個,或許它能證實凶手確實是鋼琴師。”
其他幾個人湊過去,照相機的顯示屏上是一些鋼琴弦的特寫,貝特斯點了點屏幕上那些銜接鋼琴弦的繩結:“維斯特蘭鋼琴師經常用鋼琴弦固定屍體,而他給鋼琴弦打結的方式是特定的:他一般在連接兩根琴弦的時候用漁人結,在固定繩圈的時候打稱人結,在其他凶手作案的時候——就算是模仿犯作案——很少出現這樣固定的模式。”
貝特斯按了一下按鈕,下一張圖片是阿爾巴利諾的手臂的特寫,鋼琴弦深深地陷入皮膚,讓那場景看上去有些慘不忍睹,但是——
“這個現場給鋼琴弦打結的方法跟鋼琴師之前的案子一致?”奧爾加問道。
“——完全一致。”貝特斯聳聳肩膀,聲音篤定,“我的同事們把這一案中的琴弦帶回罪證實驗室化驗了,你們應該都知道,不同型號的鋼琴弦材質、粗細等等差異都是很大的;如果凶手是鋼琴師的話,這次的琴弦應該和之前沒有什麽太大區別——但是,考慮到他給琴弦打結的方式,我建議你們現在就按照他確實是鋼琴師來考慮。”
“整件事情,你還記得多少?”奧爾加問道,她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在座位上動了動,就好像想要表現“我不知道怎麽合理地問這個問題好”一樣,但是阿爾巴利諾懷疑她實際上並沒有這種顧慮。
實際上,以他對奧爾加的了解,這個時候她沒有狂熱地撲上來詢問細節,就已經是十分收斂的表現了。
他們沉默了片刻,然後奧爾加又補充道:“你不一樣回答也可以,但是巴特他們去走訪了,他回來也肯定得問你的。而巴特……你知道。”
阿爾巴利諾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巴特是“好警察壞警察”遊戲裡永遠扮演壞警察的那個人,他適合凶巴巴地審問,可不適合和風細雨地詢問受害者。
“你可以做的我的筆錄嗎?”阿爾巴利諾問道,他問的時候竟然還抱著點脆弱的期待神色,是一個受過傷害的人趨利避害的時候會露出的表情。這個表情並不適合阿爾巴利諾的臉——不適合他們印象中那個總是微笑著的阿爾巴利諾,但或許,經歷是會改變一個人的。
“或許可以,”奧爾加琢磨著,“我可以錄音,然後把錄音提交給巴特,那樣至少第一輪就好過一點了……當然,隨著案情的進展,他肯定還會反覆詢問你細節的。”
“假設案情真的能有進展的話。”阿爾巴利諾說,鋼琴師案的所有內容都還在檔案室裡積灰,他們真不該對此抱什麽期待的。
奧爾加聳了聳肩,然後她把皇堡的包裝紙團好,扔回到外賣紙袋裡去,用餐巾紙擦乾淨了手裡的醬汁,從口袋裡摸出自己的手機來。
“我是WLPD的顧問奧爾加·莫洛澤,現在是10月30日上午八點二十七分。”奧爾加對著打開了錄音軟件的手機說道,“接下來我將詢問阿爾巴利諾·巴克斯先生對於今天凌晨發生的嚴重傷害案件的證詞,本次錄音雙方均知情且同意。”
阿爾巴利諾撐著床單勉強坐直了一點,他的腹部纏滿了繃帶,讓他完全看不見鋼琴師留下的那個刻痕了。奧爾加傾身幫他調整了一下枕頭,令他的坐姿更舒服了些。
“那麽我們從頭開始回憶吧,”奧爾加坐回椅子上之後說,“阿爾,事情是怎麽發生的?”
“有人入侵了我的家,”阿爾巴利諾的聲音聽上去輕而緩,他眨了眨眼睛,手指按在腹部的繃帶上,仿佛想要以此來集中精力,“當時我正坐在起居室裡喝酒——因為白天發生的那些事情,我沒什麽睡意。然後好像忽然間……他就進來了。”
“那是幾點?”奧爾加問道。
阿爾巴利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斟酌著說:“可能是凌晨一點多,我沒太注意。”
“凶手怎麽進來的?撬門嗎?”奧爾加問。
“我沒有聽見撬門聲音……實際上,我甚至不記得我到底有沒有關門了。”阿爾巴利諾苦笑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在腹部打旋,“不過我想我的備用鑰匙就放在門口的腳墊下面,他也有可能是發現了鑰匙。”
奧爾加點點頭,然後她身體微微地向前傾,出神地注視著阿爾巴利諾的臉。
她問:“你看見他的臉了嗎?”
昏昏沉沉之間,阿爾巴利諾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對方抬起來了一點。赫斯塔爾在他腹部流血最凶猛的地方扔了一條毛巾,然後把阿爾巴利諾的手按在了那塊毛巾上。
因為傷口表面之間挨上了這樣的粗糙觸感,阿爾巴利諾忍不住暈暈乎乎地嘶了一聲。
“按緊,”赫斯塔爾的聲音懸浮在他頭頂的某處,聽上去不甚真切,仿佛沉在水下,“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之內你最好別死於失血過多。”
阿爾巴利諾很想指出他知道怎麽按住傷口,他畢竟也是上過醫學院的。最後,他只是撐開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地笑了笑:“心疼了?”
赫斯塔爾白了他一眼:“不在我的計劃裡。”
“是吼,不符合對你的側寫,鋼琴師不殺犯罪分子之外的家夥的。”阿爾巴利諾模糊地笑了兩聲,而赫斯塔爾沒理他,他聽著對方走到房間那頭的聲音,然後——
什麽東西墜地的一聲脆響,緊接著一股葡萄酒的果香飄散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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