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他們去吃了晚餐。
艾略特知道當醫生的人肯定都收入可觀,要是阿爾巴利諾挑了一家只有穿正裝才能進的店,艾略特肯定會忍不住跑掉。但是不知怎的,他們最後坐在一家小小的、溫暖的快餐廳裡,阿爾巴利諾堅持說這家店裡有他吃過的最好吃的芝士漢堡。
芝士漢堡確實很好吃,而艾略特也罕見地沒有太坐立不安,一般來說,跟別人相處這麽長時間幾乎都要殺死他了。或許是因為阿爾巴利諾·巴克斯整個人都洋溢著一種罕見的親和力,又或者——
“我需要遠離之前那種生活,至少暫時需要。”對方坦誠地說,“我認識的朋友幾乎全在這個系統裡——剛剛把我投入了監獄的這個系統——我需要在假期裡給自己換個環境。”
“那是什麽感覺?”當時,艾略特問道,他說這話的時候盯著盤子,就因為不想抬頭看對方的眼睛。
“被抓?”阿爾巴利諾饒有興趣地問道。
艾略特沉默了一會,好奇心和謹慎之中有一者佔了上風。然後他問:“不,經歷一段失敗的感情?電視上說她是你的前女友。”
“我覺得那不是失敗,”阿爾巴利諾想了想,說道,“你知道——是一個教訓,讓你審視你之前的行為,然後最後在這件事的指引下最終找到正確的方向。”
他頓了頓,露出的笑容幾乎是溫暖的。
“然後,我們最後會找到最適合自己的愛人。”
對於偏好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擺放得井井有條的麥卡德來說,艾略特·埃文斯租住的公寓真是髒亂到令人震驚。
地板上堆積的灰塵恐怕從艾略特不久之前搬進來之後就沒有處理過了,均勻的布滿灰塵的地面上布滿了凌亂的腳印,顯然他就沒想過要拖個地。屋子裡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和煙味混合在一起的刺鼻氣息,除此之外倒是沒有別的味道——至少沒有血腥味。
麥卡德在心裡記上一筆:如果眼前這個人是凶手,那現在這裡至少不是案發現場,這門廊沒可能在幾乎把一個人的頭看下來之後還毫無血漬。
艾略特把他們小心翼翼地讓進屋子裡,目光亂飄,最後選擇落在了阿爾巴利諾的肩膀上面。他似乎緊張過頭,麥卡德選擇讓阿爾巴利諾開口,於是阿爾巴利諾輕聲問道:“艾略特,你還記得我的律師嗎,我跟你提過的?”
艾略特囁嚅了一下,然後遊移地低聲問:“是……阿瑪萊特先生?”
“對,是他,他失蹤了。”阿爾巴利諾說,對著緊張兮兮的艾略特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你能告訴我們,你昨天上午八點到十點之間在什麽地方嗎?”
“你們懷疑他失蹤跟我有關嗎?”艾略特的目光又飄到了阿爾巴利諾的另外一邊肩膀,“我都不認識他。”
“例行地詢問,你知道,我們要詢問好多好多人呢。”阿爾巴利諾安撫地笑了笑,“我們從你老板那裡得知昨天上午你正好沒有值班。”
“……我昨天剛好調休,一上午都在家裡休息,沒有別人在。”艾略特防備地回答,他的嘴角繃緊了,“我十二點多點了外賣,要看小票嗎?”
“如果可以的話,勞駕。”麥卡德點點頭,然後他銳利地看向對方,就算是艾略特沒跟他目光接觸,都忍不住因此瑟縮了一下,“如果我可以問的話,你的手?”
艾略特的一隻手上纏著繃帶,包得很潦草的繃帶下還滲透出了斑斑點點的血跡。聽到麥卡德的話,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一下,然後,他低聲回答:“是前幾天在架子上拿東西的時候被劃傷的。”
他伸手含糊地指了一下,麥卡德抬起頭去,看見釘在牆上放雜物的架子是因為做工粗糙而有一根長釘戳出來,因為光線昏暗,也沒辦法判斷上面有沒有血跡。
也就是這個時候,阿爾巴利諾忽然帶著一種尷尬的笑容開口:“抱歉,能用一下你家的衛生間嗎,艾略特?”
剩下兩個人都看著他,阿爾巴利諾帶著歉意的笑容聳了聳肩:“休假了很長時間,我猜我的腸胃不太能適應WLPD的咖啡了。”
艾略特租住的公寓又逼仄、結構又奇怪,一進門就是一段短短的門廊,正對著一面白牆,似乎得走到門廊盡頭以後右拐,才能進入房子的其他部分。不如說,他們現在和艾略特一起站在門口,出來這段門廊之外啥也看不見,他們兩個沒有搜查令,要是艾略特不邀請他們進門,誰也不能再往裡走了。
艾略特沉默了兩秒鍾,然後點點頭:“右拐,洗手間在房子最裡面的角落裡;小心,那裡面的燈壞了,很黑。”
阿爾巴利諾幾乎是帶著一個感激的表情點點頭,麥卡德注意到,這位法醫走向門廊盡頭之前,迅速地瞄了他一眼,然後意味深長地眨了一下右眼。
在某一天——大概就是在阿爾巴利諾第三次名為請他吃飯實則對著他大吐關於法醫局的苦水之後——艾略特終於忍不住谷歌了對方。
他對這個人實在是很好奇:就算是正在休假中,一個法醫願意街角一個便利店店員當朋友也有些令人難以置信了。但是,阿爾巴利諾仿佛確實不輕看他,對著人微笑的時候表情也堪稱甜蜜。
艾略特很快意識到自己求助谷歌是正確的:鮑勃·蘭登案破獲期間,網上有不少關於巴克斯醫生的新聞,尤其是一個叫做“維斯特蘭刑事秘聞網”的網站,裡面的文章除了介紹阿爾巴利諾並沒有真正犯下的那個案子之外,甚至還繪聲繪色地介紹了這位醫生豐富的情史。
而在文章的最後一個部分,則向讀者們匯報了案子的最新進展——那個時候阿爾巴利諾的審前聽證會剛要開始。
網站上寫道:
“最令人驚訝的其實是,巴克斯醫生竟然選擇了臭名昭著的律師赫斯塔爾·阿瑪萊特為他辯護。眾所周知,這位律師最為人所知的部分就是,他極為擅長把各類罪犯——殺人犯、黑幫、強奸犯,人們能想到的一切重刑犯——從法官的法槌和監獄的鐵窗之中解救出來。
“這位律師本人沒有什麽犯罪記錄,卻意外地對所有罪犯抱著極大的熱情(也許是對他們願意付出的價格抱著極大的熱情)。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警局人士甚至在去年——當阿瑪萊特先生把卡爾·斯溫從一項一級謀殺和一項強奸罪名中解救出來之後,刻薄地稱其為‘整個維斯特蘭最了解罪犯的家夥’。
“巴克斯醫生為什麽願意請這位律師為其辯護,也引發了紛紛議論。難道,巴克斯醫生在內心已經認定自己是有罪的了嗎?認定自己殘忍地殺害了美麗的莎拉·阿德曼,以至於必須讓一位最擅長為重刑犯辯護的律師站在自己的身邊?”
文章的最下面,還附了一張新聞照片:是赫斯塔爾·阿瑪萊特從維斯特蘭市警察局走出來的時候被偷拍的,那是個高挑的中年男人,金發,有一雙銳利的藍色眼睛,訴說著不用話語也能被他人覺察到的傲慢。
——艾略特凝視著那張照片,最後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屏幕上面孔的臉。
阿爾巴利諾走路的時候輕得近乎沒有聲音。
他簡單地檢查了艾略特的房屋,沒有指望從一眼可見之處發現任何東西——走到門廊盡頭之後右拐,迎面就是一個小小的起居室,起居室的盡頭有更小的廚房和衛生間,真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廚房的灶台上覆蓋著一層黑乎乎油膩膩的東西,顯然很長時間沒人下廚了,垃圾桶裡塞滿了外賣盒。艾略特的臥室更小,塞進一個行軍床之後就什麽都放不進去了,房間整體光線黑暗,讓人看著就心生壓抑。
但是有一點:
起居室盡頭有另一道向下的樓梯,顯然通往地下室。樓梯很短,一眼可以看見盡頭,那裡有一扇門。
門是鎖著的。
阿爾巴利諾微微地咬著下唇,往門廊的方向看了一眼:雖然全都被牆擋住了看不見,但是依然可以聽見麥卡德有條不紊地問話的聲音,好像在說交通工具什麽的。對方把聲音放得很慢,聽上去像是為了不讓對方過於緊張,但是阿爾巴利諾打賭對方看懂了自己的眼神,那麥卡德就是在拖延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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