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穿越了因為沒開燈而極其昏暗的起居室,一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就有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阿爾巴利諾微微地勾起嘴角,慢慢地推開虛掩著的地下室的門。
然後,他看見赫斯塔爾·阿瑪萊特半伏在地下室中央的地板上,身下的血跡匯聚成河。躺在他面前的,是艾略特·埃文斯的屍體,空洞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天花板,整個上半身全都是凌亂的血痕——毋庸置疑,維斯特蘭鋼琴師把這具軀體割得支離破碎,許多尚不致命但深而疼痛的傷口加在一起,足以讓他流乾血管裡的血。
赫斯塔爾慢慢地、慢慢地直起身,頭髮凌亂、瞳孔放大,面頰上有一道長長的噴濺的血痕,下唇上全都是被咬破後流出來的未乾的血跡。他的襯衫被亂糟糟地從腰帶裡抽出來一部分,領口下面三四個扣子都是開著的,而這一切——西裝和襯衫昂貴的黑白布料,閃閃發光的皮膚,全被鮮血浸染,亂七八糟地自布料上暈開、張牙舞爪地蔓延。
他手中的那把蝴蝶刀依然在滴血,沒有護手的設計確實令他的手指被劃破了,導致自己食指上的鮮血也沿著金屬滑落下去,一起無聲地滴入腳下的血泊之中。
赫斯塔爾看向阿爾巴利諾——這就是了,這是怪物與怪物對視的時刻,他們無辜的支離破碎的獵物就躺在他們的腳下。赫斯塔爾依然劇烈喘息,粗啞的聲音自隆隆的雷聲間隙貫穿而過,瘙癢地擦過阿爾巴利諾裸露在血腥氣中的手指。
而阿爾巴利諾愉快地、真心誠意地讚美道——
“Verweile doch, du bist so schön.”
(德:請停一停,你真美麗)
第28章 Rain Rain Go Away 07
赫斯塔爾凝視著阿爾巴利諾,那是一個捕食者在撕碎他的獵物前夕之前會露出的眼神,阿爾巴利諾曾在那隻郊狼的眼裡看見過類似的神色,人和無理性的動物在這些時刻又是如此的相似。
赫斯塔爾開口的時候聲音裡夾雜著些粗糲沙啞的味道,他慢慢地從血泊裡站起來,因為肢體的麻木而略微踉蹌。那聲音從他嘴唇之間飄出來,也像是死神的吐息:“你現在感到滿足了嗎?”
“要是我這麽容易就會感覺到滿足,是不是就更令你失望了?你可以把我當成雙目失明的菲紐斯,永遠垂涎著婦人鳥利爪之下我得不到的盛宴。”阿爾巴利諾反駁道。
“那麽我換一種問法,”赫斯塔爾幾近心平氣和地說道,在他手裡還握著一把滴血的刀的時候,這種語調聽上去並不真誠,“你正被我所做的事情取悅嗎?”
阿爾巴利諾嘴角那個笑容似乎擴大了一點點,他回答:“從純然官能的角度來講,我似乎確實被取悅了。但是不,赫斯塔爾,我想要的比這更多。”
“又或許你隻喜歡看別人在你的吊線之下翩翩起舞,看他們四處碰壁卻不得不浴血奮戰的樣子。有的時候我懷疑,你對奧爾加·莫洛澤和哈代警官抱有一種相同的感情——一種玩弄態度的感情。”赫斯塔爾指出。
赫斯塔爾向前邁了一步,踩進粘稠的血泊裡。然後他彎腰拾起了艾略特之前落在地上的那把刀子,他以一種嚴苛的表情打量著這把利器。
“你在指責我通過戲弄你們而獲得樂趣嗎?”阿爾巴利諾哈了一聲,他愉快地眨眨眼,“不,讓我實話實說的話:我希望接觸到更多的你的內心——而不是覆蓋在你臉上的這層偽裝的當的面具,我想要看見你的狄奧尼索斯式的激情。”
赫斯塔爾譏諷地笑了笑:“那我們現在是在討論美學了?”
“我們從一開始就在討論美學,你從未意識到嗎?”阿爾巴利諾平靜地回答,“你隱藏在完美的理智面具之下已經太久,當你生活在人群之中的時候,無法向他人敘述你真正所想,也不能苛求他們的理解;你的瘋狂大部分時候被束縛在規則的表皮之下,以至於讓我窺探到了你假面下搖搖欲墜之處。所以我期待著你面具滑落的時刻:就如同剛剛那一刻,當你身處全然無理性的殺戮之中的時候,這種殘忍讓你變得更美。”
“瘋狂。”赫斯塔爾冷笑著吐出這個詞。
“或,如果你允許,我願意換個詞。”阿爾巴利諾柔和地說,“——‘神聖的迷狂’。”
奧爾加一跳下車,就被雨水淋了個劈頭蓋臉。
雨已經大到她快連路都看不清了,就算是維斯特蘭的秋天,這種天氣也相當罕見。暴雨時氣溫極低,每一陣夾雜著雨點的大風都令人瑟瑟發抖。
她眯著眼,看見全副武裝的SWAT正從前面一輛車的車廂裡跳下來,手裡端著槍。哈代警官和麥卡德在後方一點,哈代用一隻手擋在眉毛上面,阻隔了不斷往眼睛裡流的雨水,他大聲對奧爾加喊道:“那是不是阿爾巴利諾的車——?”
奧爾加順著哈代另一隻手指著的方向看去:路邊停著一輛紅色雪佛蘭跑車,非常大眾化的車型,而且價格也不貴,但是阿爾巴利諾仿佛確實挺喜歡的。
問題就在於,那輛車裡並沒有人。
“那麽你現在打算怎麽辦呢?”阿爾巴利諾饒有興趣地問道,“巴特和FBI的人馬上就會趕到,你要就這樣回歸到你理性的外殼裡去了嗎?”
“哈代警官會認為,我對這位殺手強尼做得未免過於驚心動魄。”赫斯塔爾用一種很沉緩的語氣說道,雖然阿爾巴利諾很清楚,他眼裡那種狂熱的光芒尚未消退。
——這點倒確實沒錯,倒在地上的艾略特·埃文斯的屍體被刺了許多刀,整個形貌猙獰到赫斯塔爾有可能會以防衛過當被起訴了。作為一個律師,赫斯塔爾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他用左手把艾略特之前的那把刀反過來反手握緊,然後另外一隻手慢慢地、慢慢地握住了刀刃。
“我猜,如果是我們兩個相互持刀搏鬥的過程中我在他身上製造了那些傷痕,可能還更說得通一些——唯一可惜的是,那樣我就不能看上去這樣毫發無損。”赫斯塔爾低著頭說道,他的右手五指在刀刃上握緊了,然後利落地把刀刃從握攏的掌心裡抽出來——下一刻,鮮血就從他的指縫中開始滴滴答答地淌出來。
那看上去疼極了,但是阿爾巴利諾懷疑腎上腺素暫時削弱了這種疼痛,赫斯塔爾的神經到目前為止還是高度緊繃著:或許就因為阿爾巴利諾本人現在還在場。
阿爾巴利諾著迷地看著他在其他地方製造出幾道類似的傷口:手臂、肩膀和肋下,其中肋骨下方的那一道甚至很深,鮮血迅速以一種有點嚇人的態勢浸透了他的襯衫。阿爾巴利諾忽然問道:“你確實自殘過,是嗎?”
“顯然我從中幸存了。”赫斯塔爾輕巧地避開這個話題,用還算乾淨的一小片衣角擦乾淨了那把刀刀柄上自己的指紋,然後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回艾略特的手裡,好讓它重新印上艾略特的指紋。
阿爾巴利諾聳聳肩膀,對他的答非所問並不在意。
他看著赫斯塔爾把處理後的刀子扔回到血泊裡,正是艾略特如果自然倒地的話刀子會從他手裡落下的那個位置,然後好心地提醒道:“你知道,他人造成和自己造成的傷口形態有些區別,有的很有經驗的法醫能看出端倪。”
“我知道。”赫斯塔爾調整好那把刀,直起身來——這個過程中不得已因為肋下的傷口而輕微搖晃了一下——他眼中那黑色的寒潭似乎已經不如此澎湃,但是那種藍色依然如同冷焰一般燃燒。“話雖如此,但你不正是那位‘很有經驗的法醫’嗎?”
阿爾巴利諾稍微愣了一下,然後突兀地爆發出一聲笑聲。
“好吧,如你所願,阿瑪萊特先生。”阿爾巴利諾沒法壓下嘴角的笑意,然而他依然差不多意識到了後面會發生什麽,所以微妙地調整了一下站姿,“但是然後呢?你還給這位法醫安排了什麽我應該知道的劇情嗎?”
“這位法醫獨自一人進入了殺手強尼的公寓,”赫斯塔爾低聲陳述道,他在語句停頓時不自覺地用舌尖舔了一下染血的嘴唇,“而在這個時候,我——如你所知,一位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場面的普通人——剛剛以一種非常可怕的方式從殺手強尼手中脫身了。在這種時候我非常驚慌,當有另外一個人出現在地下室的門口的時候,我下意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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