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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與槍》第32章
  阿爾巴利諾打量著他,慢慢地說:“……我覺得看你的措辭,你仿佛並不特別擔心我真的會被判定有罪。”



  “證據尚不充分,有很多漏洞。”赫斯塔爾回答,“但是我一般不會給我的客戶打這種保票。”



  阿爾巴利諾輕飄飄地笑了一聲,然後尖銳地問道:“那麽,你折騰了這樣一通,到底想要什麽呢?”



  赫斯塔爾終於把目光從他的肩膀上移到了他的臉上,對上他的目光,這位律師的眼裡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



  他簡單地說:“我想知道犯罪現場調查小組在你家裡搜出了什麽東西。”



  注:



  [1]憲法第五修正案權利:



  在這裡,赫斯塔爾指的是“被告人在刑事訴訟中享有不被強迫自證其罪的特權”。



  憲法第五修正案權利也被明確表達在警察逮捕犯罪嫌疑人時告知嫌疑人的著名的“米蘭達警告”中,即:“你有權保持沉默。如果你不保持沉默,那麽你所說的一切都能夠用作為你的呈堂證供。”



  當赫斯塔爾說這句話的時候,基本上就是在隱晦地向阿爾巴利諾承認自己確實是用左手握刀的(和維斯特蘭鋼琴師一樣)。



  [2] Le petit mort:



  法語,“短暫死亡”,是與戀暈癖(asphyxiophilia)或性窒息(sexual asphyxia)表意差不多的一種稱謂。



  性窒息是一種由行為人性欲倒錯而進行的變態性行為,而維斯特蘭市的犯罪心理學家們一般認為維斯特蘭鋼琴師就是一個性欲倒錯者。



  [3]“如果我們學會使自己更加愉快,那麽我們最好不要給別人製造痛苦,不要有折磨別人的念頭。”



  這句也出自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4]二級謀殺(Second-degree murder):



  指有殺人的故意(這裡是指行為人本身對其殺人行為有認知,而不是指一般所謂的“想要”那種故意),而其殺人行為並非經預謀或計劃,且非出於義憤者。死亡結果的產生乃是肇因於行為人之危險行為且行為人對其危險行為有未加以注意的明顯過失。



第15章 薄荷草的隱喻 03



  天色看上去永遠處於要下雨的邊緣,奧爾加抱著手臂站在冷風裡,看著那群CSI一寸一寸地犁房子周圍的土。她周末沒有課要上,一身輕松,就站在這裡心平氣和地看他們折騰。



  “你們真的覺得他會把血衣埋在你們能找到的地方嗎?”奧爾加好奇地問道。



  “我們在以‘阿爾巴利諾確實是個凶手’的角度思考問題嗎?”貝特斯問道,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腿蹲得發麻,而臉上不知道怎麽蹭了一道灰黑色的汙跡。



  奧爾加歪著頭看著他。



  “好吧:如果他是凶手的話,我覺得他會成為那種反偵察能力超強的凶手。一個做法醫的人不應該不小心把指紋留在凶器上,也不應該會把血衣帶回家。”貝特斯眉頭緊皺,“他是我們中間最好的。”



  奧爾加吟唱似的重複了一遍:“他是最好的。”



  他們當然沒有在屋子裡發現什麽血衣、或者可疑的腳印之類,阿爾巴利諾的車裡也顯然沒有血。貝特斯開始考慮這一趟完全是白來——當然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就在這個時候,後院某處有一個勘察員喊了起來:“施萬德納,你能過來看一眼嗎?”



  貝特斯欸了一聲,奧爾加跟著他身後一路走過了過去:阿爾巴利諾的房子後面是一個木頭的小棚子,看那個放蕩不羈的粗糙程度像是阿爾巴利諾自己修的。小棚子裡放著些農具,顯然因為阿爾巴利諾會沿著牆角種一溜萵苣。



  那個勘察員蹲在小棚子裡一片濕潤的、布滿灰燼的空地上,用戴著乳膠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在泥土裡翻撿著。看見貝特斯過來了,這個年輕人憂慮地抬起頭來,說:“是這樣,我們在這裡發現了燒焦的痕跡,然後……”



  他伸出手來,手裡的鑷子上夾著一塊小小的、燒焦的東西。



  貝特斯喃喃地說道:“骨頭。”



  他的聲音乾澀,如同試圖接受一個自己不願意接受的事實。奧爾加看著他,問道:“這是……?”



  “我不知道,它被燒毀得太厲害了,我得把它帶回罪證實驗室做個檢測,才能知道這到底是什麽骨頭。”貝特斯喃喃地說,“無論如何,咱們得給巴特打個電話。”



  當巴特·哈代回到審訊室的時候,只看見赫斯塔爾和阿爾巴利諾好好地並排坐在兩張椅子上,看上去和任何一個正常的犯罪嫌疑人和他的律師都差不多。



  不,雖然哪裡都差很多。



  “你們局長剛才給我打了一通電話,說警局對你的指控‘駭人聽聞’。”哈代疲憊地說道,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下了,“而法醫主管在剛才甚至親自來了一趟,我們進行了一些……相當艱難的談話。”



  “聽上去他很生氣。”阿爾巴利諾評價道。



  “他顯然相當生氣,不知道是誰走漏了消息,網絡上已經有傳聞說維斯特蘭市法醫局的首席法醫官被卷進一起謀殺案了。”哈代頭疼地回答,“現在變成你們的法醫主管要面對輿論問題了,這樣下去對誰都沒好處的。”



  “所以呢?”阿爾巴利諾懶洋洋地問。



  “我們得把你羈押,直到我們的確定所有對你不利的證據都不作數,或者等我們找到別的犯罪嫌疑人;我估計有記者正盯著呢,這是程序。”哈代乾巴巴地說道,“阿爾巴利諾,出於保險起見,我就隻問你一次:你確實沒有傷害過那個小姑娘吧?”



  “天啊,哈代警官。”赫斯塔爾冷靜地、乾巴巴地說道,譏誚之情溢於言表。



  “你一直在私生活上這樣輕佻就有可能會出現這種問題,我以為你乾這一行以來都看多了!”哈代用一種操心過頭的老父親的語氣說。



  “我覺得這件事實在跟我的委托人的私生活沒有什麽關系,”赫斯塔爾用那種包裝精美的律師腔調說道,“雖然,是的,我也承認巴克斯先生的私生活確實放蕩不堪。”



  阿爾巴利諾用手肘搗了一下赫斯塔爾的身側,同時板著臉說道:“我發誓我沒有殺了她,巴特。”



  ——說這樣說的時候語氣確實真誠,手指規規矩矩地搭在桌面上,就好像這隻手片刻之前沒有掐著赫斯塔爾的脖子,又或者這隻手握刀的時候沒有割斷其他女孩的咽喉。



  禮拜日園丁的受害人中女性佔一半左右,他對選擇受害人的性別全無偏好,受害人的容貌之間也並無什麽聯系。有些受害人格外出眾的發色或光潔的皮膚值得花團錦簇極盡奢華地襯托,而大部分人隻留下了部分骨頭或者殘肢碎塊。



  阿爾巴利諾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和哈代又一次開始核對他昨晚時間線的細節,赫斯塔爾偶爾插進兩句作為補充,鑒於他們半個晚上都在一起。阿爾巴利諾微微地扭頭的時候,可以看見對方在審訊室明亮的光線下顯得色彩淺淡的藍色眼睛和金發,在走神的片刻在心裡那張待辦事項清單裡塗塗抹抹。



  維斯特蘭鋼琴師,他想——多意外的收獲,配得上一個格外奢靡繁複的設計,但暫且還可以等等,看他們接下來會走向何方,以及赫斯塔爾在心裡有沒有為他安排什麽其他劇目。



  辯護律師也有權查閱與他的委托人相關的案子的所有證據,他們把現場照片和屍檢報告堆了一桌子,照片上纖毫畢現地呈現著那紅衣的美人猙獰腫脹的面孔,毫無優雅可言。阿爾巴利諾想象著赫斯塔爾半跪在這屍體旁邊為凶器留下假的指紋的場景,被困在昏暗路燈劃定的細小光圈裡。



  而現在赫斯塔爾正俯視著那些照片,看著他一手造就的作品的一部分,目光坦然、毫無憐憫,就如同這件事真的與他無關。



  審訊室明亮的白光自他們頭頂落下,在這種燈光之下赫斯塔爾的睫毛看上去近乎是銀色的。



  某些白色的、細小的菊科植物,他想,心中描摹著那些花團從對方的頭髮之間垂落下來的場景。或許是西洋蓍草,“阿喀琉斯之藥”,阿喀琉斯因為自己摯友帕特洛克羅斯的死亡,不顧勸阻殺死赫克托耳為其報仇,傳說中當他在戰場上受傷的時刻,就用西洋蓍草為自己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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