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看著她,有些困倦的眨眼, 他小聲問:“必須做的事?”
“我不能告訴你必須要做的事情是什麽,因為每個人必須做的事都是不同的。”夏娜湊過去親了親孩子的面頰,說,“親愛的,你長大以後會自己體會到的。”
藝術是一個女術士,把我們帶進虛榮和人世間的情欲中去。我們對自己虛偽,對朋友虛偽,對上帝也虛偽。那條蛇老是不停地在我們的心裡講:“吃吧,你將會像上帝一樣。”
阿爾巴利諾一邊停車一邊說:“想來我們都有這樣的常識:永遠不要在自己的家裡肢解屍體,這個環節弄出的鮮血和殘渣根本沒法處理乾淨。沒人想有朝一日被CSI在你家下水管的彎曲處提取到死者的DNA。”
他們開著另一輛租來的SUV,上路之前還給車換了個假牌照——依舊是那句老話,沒人知道赫斯塔爾從哪找到的門路弄這些違法犯罪的東西。但是還是說:這裡可是維斯特蘭市。
現在車子停在森林之間一棟近似於獵人小屋的建築物之前,天早就黑透了,整個房屋只能在月光之下看見一個隱隱約約的漆黑輪廓。整片林地的積雪都在月亮的照耀下散發著一種微茫的白光,赫斯塔爾透過車窗向外看去,問道:“這也是你的地產?”
“名義上不是。”阿爾巴利諾意味深長地眨眨眼睛,他從口袋裡掏出了雙乳膠手套戴上,然後又把另外一雙扔給赫斯塔爾,“戴上這個,我不希望這棟房子裡留下任何可以檢測出的指紋,我總得時時刻刻提防著這地方被警察們發現。”
“所以,之所以之前施萬德納他們在你的家裡什麽都沒有發現,是因為你根本不在那裡處理屍體。”赫斯塔爾慢慢地回想道,顯然指的是因為莎拉·阿德曼被殺的案件,CSI去搜查阿爾巴利諾的家的時候一無所獲、隻發現了一堆郊狼的骨頭那回事。
他戴好手套,下了車。初冬林間的夜晚格外寒冷,黑暗中除了間或傳來的鳥叫沒有任何聲音,五大湖附近許多城市周遭,都覆蓋著這樣廣闊而無人煙的森林,沒人會特意搜索其中的一間木屋,在這裡駐扎算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不再家裡處理絕大部分屍體——但依然會在那完成其中部分工作,那也算是住在郊外的福利之一;話又說回來,當你的房屋附近快四英畝的土地都屬於你的時候,你幹嘛非得把燒焦的骨頭碎片埋在屋後的棚子裡呢?”
阿爾巴利諾甩上車門的時候說,聲音沉穩而愉快,聽上去就好像他們沒在討論分屍。
他繼續說:“體量非常大的東西我盡量不帶回家做,但是在骨頭上貼金箔之類的活兒在家做也沒什麽關系。”
赫斯塔爾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放在A&H律師事務所辦公桌上的那束純白的花朵。他沒好氣地白了阿爾巴利諾一眼,後者笑眯眯地無視了他的目光,轉而繞到車後面去打開車子的後備箱。
——後備箱裡放著被塑料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兩件物品,但是無論包裹得多緊密,都掩蓋不了那玩意逐漸散發出的一股腐臭味。整個畫面在這種時候格外像是驚悚電影,而阿爾巴利諾隻想感謝幸虧現在還是冬天,要不然屍體被這樣結結實實地包了兩天以後,肯定已經進入巨人觀狀態了。
他不是那種沒品味的、會把死屍在家裡陳列的家夥,而且就算他是個法醫,他也不太能忍受整個腐爛膨脹、舌頭都被腐敗氣體從嘴裡頂出來了的屍體:別的不說,那味兒就沒得提。
今天是周五,因為工作繁忙的出色律師阿瑪萊特先生得到了周五晚上下班之後才能屈尊去處理他在周三殺的人。更不用說周四——也就是感恩節當天,到底是誰定的這個日子?——他甚至還有個庭審要出席,結果當然更有理由把連環殺手處理死屍的業余活動推得乾乾淨淨。
而阿爾巴利諾擺出一副“你不收拾我也不收拾”的見鬼表情,好像他們談的其實是飯後堆在洗碗池裡的髒盤子。盡管他依然在休假,但顯然他寧可真的跑去法醫局騷擾他正在乾活的同事,也不肯讓這兩具屍體從赫斯塔爾家的地板上挪個窩。
在這整件事上,他們處於一種近似於“憑什麽今天輪到我做家務”的幼稚拉鋸戰狀態——終於,周五來了,他們得以開車把那兩具屍體帶到阿爾巴利諾神秘而又罪惡的、獨屬於精神變態的根據地。
阿爾巴利諾把其中一個包裹嚴實的黑色袋子往外抻了一截,面不改色,好像根本沒有聞到空氣中彌漫著的那股腐爛的甜味一樣。他向著赫斯塔爾微笑,說:“行行好過來搭把手吧,你知道這可不是一個人的活兒。”
也就只有阿爾巴利諾這種人,能把現在他們在乾的事情說得跟用打印機打印文件一樣。
赫斯塔爾不太高興地瞪著他,而阿爾巴利諾做作地放軟了語氣:“來嘛,你說好了你要幫忙的。”
兩天之前。
赫斯塔爾從第一次見到阿爾巴利諾·巴克斯以後,就經常性地考慮這個問題:他的人生到底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浴室中蒸騰著水汽,赫斯塔爾把自己沉在浴缸之中,能感覺到緊繃的肌肉一點一點放松下來。在剛才淋浴的時候,他的皮膚被揉搓得發紅,這主要是因為阿爾巴利諾那混蛋把他滿身弄得都是血跡;在他殺人的時候,尚且不在意被濺上的溫熱的血,但是等到整個過程結束,心跳頻率恢復正常,腎上腺素不在支配著人的行動,他又會難以抑製地嫌棄起那些乾涸的汙漬來。
浴室的另外一角,蓮蓬頭噴出的水依然嘩啦啦地敲擊著地面,阿爾巴利諾背對著他洗頭髮,並無什麽傷疤的脊背的皮膚在燈光之下閃閃發光——那麽在這個時候,再重複一下最開始的問題:他的人生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他怎麽就已經淪落到了跟另外一個殺人狂共享浴室的地步?
在阿爾巴利諾厚顏無恥地擠進赫斯塔爾家主臥的浴室的時候,赫斯塔爾誠然進行了“你為什麽不去用客房”這樣聽上去很有道理的質疑。阿爾巴利諾眨眨眼睛,愉快地說:“但是,我們都一塊殺人了,為什麽不能一塊洗澡呢?”
這個答案坦坦蕩蕩到能令WLPD的所有警察哭泣,包括巴特·哈代——尤其是巴特·哈代。
這個幼稚鬼堵在赫斯塔爾的浴室門口,而因為身上逐漸乾涸的血漬和被粘在皮膚上的衣料而格外不舒服的赫斯塔爾皺著眉頭問:“我得往你頭上開一槍才能讓你放棄這個想法是吧?”
“我很確信整間屋子裡唯一一把槍在我的槍套裡,和我的大衣放在一起。”阿爾巴利諾絕對不是在刻意強調“我的”這個詞的,他的微笑好像更加愉快了,“而且就算是你不答應我也不會強迫的,但我會站在這裡可憐巴巴地看著你,讓你受到良心的譴責。”
說真的,跟變態殺人狂講個鬼的良心啊。
在渾身上下都是乾掉的血、還帶著這一身血在案發現場做了兩個小時清理工作,滿身漂白劑味道且極端疲憊的情況下——不用說,在清掃案發現場之前,他們兩個和在血泊裡來了一發,世界上怎麽會有人用清掃案發現場作為性愛的尾聲?——赫斯塔爾真的不想跟阿爾巴利諾爭論這種無聊的問題了。
而且,他理智的一部分告訴他,阿爾巴利諾真的會乾出堵在浴室門口試圖引發另外一個連環殺手的良心譴責這種事。其實事到如今,他已經快想象不出來什麽事是阿爾巴利諾乾不出來的了。
或者還是那句老話:在他們在阿爾巴利諾租住的公寓沙發上進行了那些關於愛的討論之後,赫斯塔爾就會知道自己未來會做出很多讓步。有些讓步無傷大雅,比如說這種關於浴室的爭執,還有些讓步會讓他丟失性命。
他在想這種問題的時候感覺到疲憊,而並不是氣惱,這種感覺跟回家以後發現狗狗把沙發撕了的狗主人差不多,他心知這也是那種無聲的讓步最後在他身上表現出來的另一種形態。
——所以他側過身,把微笑著的阿爾巴利諾讓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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