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對的呢?”他問,“如果禮拜日園丁真的在他身邊呢?”
他猜測這個問題會被奧爾加當成一種正常的關懷,因為他顯然——又一次,短暫地——墜入愛河了,他的“朋友”們目睹過他跟不同的女孩男孩短暫地交往,比一夜情更深些,比戀愛更淺。
他會在幾個星期到幾個月之間當個體貼的情人,不到三個月,然後他會分手,換個人從頭開始。
他知道法醫局的女孩兒們都喜歡他,或者出格一點,把他當做夜深人靜時的性幻想對象,但是她們都已經足夠看清他到知道不要跟他發生真正的感情關系,否則只能無疾而終。
那麽做有些薄情,但是卻是必要的。因為一個逃避社交的、不合群的家夥更容易引起警方的注意,而三個月則是他能堅持的極限。他很了解自己的處境,三個月不足以讓他的情人發現自己缺乏和對方共情的能力,但是三個月足以讓他厭倦在同一個人面前完善自己的偽裝,這個時候他就需要從頭開始,只是為了無聊的新鮮感。
所以阿爾巴利諾大體能理解法醫局前台那個女孩看見赫斯塔爾去找他的時候錯誤的想法,她會想:一個可憐人,巴克斯醫生又一段沒法堅持下去的感情的犧牲品,這個人也會心碎。
他不知道奧爾加的想法會和別的人重合多少,奧爾加是個聰明人——但是還不夠聰明,要不然她早該抓住他了。
現在,這個側寫師笑了起來。
“我們都是了解禮拜日園丁的,阿爾。”她簡單地說,“如果是那樣,赫斯塔爾死定了。”
“很簡單:這是三十萬美金,這是地址。”哈代心力交瘁地對赫斯塔爾說道,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個裝錢的背包和邊上的紙條,邊上有無數警員憂心忡忡地忙忙碌碌。“你自己開車去把東西送到他指定的地點,他會用這個手機跟你聯系。”
“我聽不出這個計劃有什麽部分可以被稱之為‘很簡單’。”赫斯塔爾乾巴巴地說。
“會的,”哈代警官保證道,他自己聽上去都沒有底氣,“我們會派人跟著你,我們會派人在他預定的地點埋伏,我們還會在你身上放追蹤器——很多、很多的追蹤器,只要他一露面,我們就會馬上抓住他。”
他頓了頓,然後承諾似的說:“我們會保證你的安全的。”
赫斯塔爾臉上的某種表情告訴哈代,他最關心的可能並不是自己的安全——實際上,哈代都不知道事情是怎麽變成這樣的:赫斯塔爾·阿瑪萊特,臭名遠揚的黑幫律師,日常工作是幫那些真的有罪的家夥脫罪,在法庭外面不會分給那些指著他咒罵的受害者家屬一個憐憫的目光。現在,這家夥要幫他們去救他手下員工家的小女兒,從一個會在辦公樓裡亂開槍的瘋子手裡。
“你覺得她還活著嗎?”赫斯塔爾慢慢地問。
“我期望她還活著,”哈代沒忍住最後那聲歎息,“但是那家夥……我也不知道。他指定要見你,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了。”
哈代吞下了他最後想說的那句話,他想說:也有可能對方想見你只是為了傷害你,就好像他槍擊了你的那個員工一樣。
而赫斯塔爾看著他,嘴角緊繃著。這個不苟言笑的男人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從桌面上拖走了那個沉重的背包。
阿爾巴利諾當然沒有像奧爾加所說的那樣“各自回家”。
他跟蹤過理查德·諾曼三個月,對對方和他比較親近的屬下的行為模式一清二楚,這就是為什麽他在三十分鍾之後站在了下城區的一條小巷裡。
這地方治安極差——比生活在維斯特蘭的那些隨時有可能遭遇槍擊案的普通人能想象的極限還要更差,狹窄的街道汙水橫流,老鼠沿著街角吱吱地跑過;空氣中充滿了垃圾腐爛的酸臭味,除了偶爾有流浪漢在附近的街道上駐足之外,連流鶯們也不會在這地方逗留。
假使這地方曾經安裝過攝像頭,也早就被人破壞殆盡、甚至任何有可能的部件都被拆開賣掉了。
而這正是理查德·諾曼最信任的手下回家的必經之路。
比較令人心安的是,諾曼的幫派並不是那種……等級森嚴的、傳承古老的黑幫,就是從幾個世紀前的移民潮時期就發展起來的那種。諾曼兄弟的黑幫據說是從獄中發展起來的,手下聚集了一批有過前科的粗鄙之人。阿爾巴利諾喜歡這樣的狀況,至少對付這種陣容往往不用費什麽腦子。
三個月的踩點絕對大有成效,理查德的那個副手永遠在九點多鍾從巷子外面路過,有些醉醺醺的,帶著酒氣和大麻煙的氣息。阿爾巴利諾潛伏在黑暗裡,聽著那個人拖著沉重的步子走過,只要拿捏準時間——
他從巷口的藏身之處竄了出去,勒住那個人的脖子把他拖進了小巷裡,對方被扼住的咽喉之間發出一陣模糊的嘈雜聲,而他在把對方拖進巷子裡的同時卸掉了他的一邊肩膀,把他重重地甩在牆上。
阿爾巴利諾的日常工作要比這簡單很多:因為解剖台上的死人不會暴起傷人,而他更偏好給自己把自己的獵物一刀割喉。
他用一隻手緊緊地捂住那個人的嘴,另外一隻手從後腰處抽出了刀,用自己身體的力量壓住這個人,然後一刀割斷了他一條腿的股四頭肌腱。
這疼痛讓那個人從喉嚨裡發出一陣模糊的哀嚎,氣流濕乎乎地撲打在他帶著皮革手套的手心裡,真是令人感覺到不愉快。但是至少這樣對方沒被他卡住的那邊腿不會四處亂踢了,他聽見鮮血沿著對方牛仔褲的褲腳滴下,啪地落入地上發酸的積水裡去的聲音。
阿爾巴利諾慢悠悠地把刀刃上的鮮血在這個人的肩膀上擦乾淨,然後緩慢地把刀刃壓進他的咽喉,陷入那些脆弱的皮膚。對方的喉嚨裡發出低微的嘶嘶聲,眼睛在遠處主路昏暗路燈的照耀下驚恐地看著他。
阿爾巴利諾向著他展露笑容,或許露出了一部分牙齒,面容可怖。無論如何,他把捂著對方的嘴的手挪開的時候這個家夥驚恐的哀叫起來:“你就是那天在警察局那個——?!”
是,他當時全程站在審訊室的窗戶外面,應該有不少人看見他了。
“我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他微笑著對這個驚恐萬狀的家夥說道,“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好啦,行嗎?”
事情當然不可能一帆風順,就算是你只是面對一個把責任都推卸給了別人的懦夫,事情也不可能一帆風順。
赫斯塔爾接到綁匪的聯絡電話的時候,他已經快到達指定地點了。他在開車,所以只能用藍牙耳機接聽了電話,綁匪的聲音近得如同在他的耳邊,馬丁·瓊斯的聲音神經質地顫抖。
“交易方式改變了,”這位痛失愛女的父親說道,“我會告訴你新的地址,跟著我的指示走。”
——好的,這說明綁匪還是有一定的反偵察能力,至少哈代布置在原來約定地點的那隊警員是被浪費了。赫斯塔爾在黑暗中冷酷地彎曲嘴角,感覺到了握著方向盤的指尖沸騰一般的瘙癢。
“我能問一下嗎?”他平靜地說,“那女孩還活著嗎?”
“現在不是你跟我談條件的時候!”對方在電話裡情緒失控地嘶吼,“把警局給你的追蹤器扔掉,然後跟著我的指示走!”
“聽上去,你很肯定有追蹤器存在?”赫斯塔爾平靜地問道。
“我知道那些條子一般都在打什麽主意。”瓊斯沙啞地說,“照我說的做,要不然你的每一句廢話都會在那個小女孩身上體現出來。”
“好的。好的。”赫斯塔爾冷淡地回答,“我正在呢。”
雖然不知道對方的威脅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還是不要冒險為好,萬一他到了之後對方執意搜身,在他身上找到追蹤器就沒法了。赫斯塔爾單手握著方向盤,從他的西裝口袋裡摸出一個小裝置,抬手扔出了窗外。
他沒聽見那小小的金屬物落地的聲音,他也並不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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