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在這個記者把整句話問完之前,阿爾巴利諾就斬釘截鐵地回答。
對方稍微頓了一下,顯然對阿爾巴利諾的回答並不驚訝。施海勃顯然並不失望,而是繼續問道:“但是巴克斯醫生,您應該知道,現在網絡上許多人認為您就是前段時間維斯特蘭鋼琴師犯下的那起性侵案的受害……”
“我明白他們怎麽想,但是那和我又有什麽關系?”阿爾巴利諾反問道,“雖然我並沒有參與這起案件的偵破——如你所知,事發的時候我還正因為蘭登案的意外處於休假期間——但是依照WLPD的慣例,恕我不能透露太多信息。”
“即使這影響了您的聲譽?”施海勃問道。
“我很奇怪你為什麽這樣想,記者先生,被認為是強奸案受害者影響我的聲譽?咱們現在處於要用處女獻祭惡龍的時代嗎?”阿爾巴利諾輕飄飄地笑了一聲,他依舊戴著那溫和的假面,令人無法窺破他真實的想法,“我覺得這件事還是比較影響鋼琴師的聲譽——這種案子就算是對連環殺人犯來說也太過沒品味了。”
赫斯塔爾掃了阿爾巴利諾一眼。
“但是,您剛才是從一家匿名互助會裡出來的嗎?”施海勃繼續問道,他的眼睛發亮,“小劇場的經理人告訴我,每周六劇場會租一個性侵創傷匿名互助會,用於——”
“好了,施海勃先生。”赫斯塔爾冷冰冰地打斷了對方,“你是否在跟蹤巴克斯醫生?這已經涉嫌侵犯人的隱私權了。”
那個記者終於肯屈尊看赫斯塔爾一眼了,他問道:“您是?”
“我是他的律師,”赫斯塔爾簡單地回答,“另外請你刪掉錄音,我的委托人不同意進行這次錄音,我想你應該也不希望因為這種小事被起訴——巴克斯醫生?”
阿爾巴利諾看了赫斯塔爾一眼,眼裡帶著點隱秘的笑意。然後他輕巧地回答:“走吧。”
赫斯塔爾看著阿爾巴利諾期待的目光,忽然知道了對方在暗示什麽,但是他現在退無可退:他當然能這樣直接上車走掉,然後把阿爾巴利諾一個人扔給這個記者,但這樣對方絕對會一路跟阿爾巴利諾到地鐵站去。雖然阿爾巴利諾肯定不會向施海勃透露什麽關鍵信息,但“律師把委托人扔在原地對付記者”這個行動似乎就已經不太妥當了。
現在,阿爾巴利諾的嘴角也加入到那個笑容形成的過程中了,這人的眼睛閃亮,永遠看上去像是星河,正是這樣的神情不斷地提醒他:你無法打敗一個這樣的人。
因為他不在乎。
赫斯塔爾別無選擇,隻好拿出車鑰匙開車,開鎖的一聲滴滴聲之後,阿爾巴利諾向著記者點頭致意,然後毫不見外地打開了副駕駛座的門,行雲流水地坐了進去。赫斯塔爾忍住更多的腹誹和咒罵,坐進了駕駛座。
車門嘭地關上,良好的隔音就立刻隔絕了車子之外的記者想說和不想說的一切,那位記者有些不滿地注視著車窗的深色玻璃,顯然為沒有從阿爾巴利諾嘴裡拿到什麽勁爆新聞而不滿,但是如果他足夠了解阿爾巴利諾的話,就知道他肯定不會說出什麽有用的話的。
赫斯塔爾開動車子,行駛出停車場。
那個記者的身影被越拋越遠,阿爾巴利諾側著頭盯著後視鏡,盯了一會兒才忽然說:“既然如此,我們去吃午飯吧。”
赫斯塔爾對對方嘴裡冒出這句話不太震驚,只要你一容許對方接近你一點——無論是多迫不得已的情況——這個人就很跟牛皮糖一樣黏上你了。
但是他沒想到,阿爾巴利諾的下一句話是:“我知道一家店,裡面賣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芝士漢堡——我帶艾略特·埃文斯去過那家店。”
而赫斯塔爾再次開始考慮把對方扔下去,然後開著車在他身上碾一遍的主意了。
最後他們真的去了那家家庭餐廳,赫斯塔爾自己也沒明白自己到底是從哪個時刻開始妥協的,或者,當一個人在阿爾巴利諾·巴克斯的身邊的時候,他妥協也是或早或晚的事情。在這個過程中,先說出“我以後會愛上你”的那個人,自然會在博弈中失去先手。
赫斯塔爾拒絕點阿爾巴利諾大力推薦的那一款芝士多到看上去喪盡天良的漢堡,他的午餐是沙拉、麵包和湯,自然如此;而阿爾巴利諾則不然,他在等著食物端來的途中一直在挺沒禮貌地玩手機,等食物上桌之後,甚至在對付漢堡的間隙想用叉子偷赫斯塔爾沙拉碗裡的聖女果。
——很難想象這個人是怎麽做到的,一個精神變態者,一個連環殺人犯,面帶微笑,動作輕松到行雲流水,好像他們不曾威脅要取對付的性命,好像禮拜日園丁心裡沒有一個關於藍色花朵與赫斯塔爾眼睛相稱程度的繁複計劃,好像他們在玩一個什麽浪漫的戀愛遊戲一般。
“他會把你說的那些話報道出去的。”赫斯塔爾說道。
阿爾巴利諾正在用刀切那個赫斯塔爾目測至少有四層麵包的、小山一樣的漢堡,不知道怎麽就能一刀下去幹脆利落,連芝士和醬料都沒有一點會被擠出來。他一邊跟專注於解剖台一般乾這活一邊平靜地說:“他當然會的,不過我既沒有提供什麽關鍵信息,也沒有說什麽特別不得體的話,巴特大概不會生氣。”
他把切完的刀子放在盤子上,慢慢地舔掉手指上蹭的那點芝士,看了赫斯塔爾一眼,然後忽然笑了一下。
“還是說,”他以調侃地意味說道,“你真的很在意我說鋼琴師沒品味?”
赫斯塔爾輕蔑地哼了一聲。
“赫斯塔爾,”阿爾巴利諾說,他的聲音放得低沉了些,幾乎像是認真的了,“無論你做了什麽事,你跟肯塔基州傷害你的那些家夥是截然不同的,你知道嗎?”
赫斯塔爾看向對方——而阿爾巴利諾只是低著頭吃東西,他吃飯的時候近乎不會發出什麽聲音,就算是吃這種食品也不會把醬料和殘渣弄得到處都是,這近乎像是一種魔法。
他身上依然有種東西依然持續不斷地向他人闡明著:他來自一個家教良好的、富裕的家庭,某種時刻他身上不自覺地流露出的這種本質和他平常與之大相徑庭的作風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很奇怪的畫面。
“我們要談這個嗎?”赫斯塔爾反問道,“你的下一句是不是就要說‘我是自願的’?”
“我確實從來都是自願的,尤其是跟你上床的部分——無論這項活動最後是以什麽姿態呈現在大眾面前的。”阿爾巴利諾笑眯眯地回答。
赫斯塔爾搖搖頭:“那我就只能把你剛才這段話理解為,你在為我的行為開脫?”
“這麽說也不甚準確,我只是在敘述‘你們是不同的’這個事實。因為我們都很清楚開脫毫無意義——從普世價值和法律的角度上來講,我們有罪,但我們不受這些信條的約束。有些人會說,‘鋼琴師是個過於暴力的義警,他做的一切對社會其實是積極的’,而我們也都明白那只是個荒謬的謊言。”
阿爾巴利諾解釋道,同時用叉子把一塊漢堡肉送進嘴裡:他咀嚼牛肉,但是赫斯塔爾總懷疑於他而言這種肉和被他經手、被他早就的那種肉也並無任何區別;他不吃他的獵物只是因為這種行為對他毫無意義,就好像鋼琴師殺死罪犯只是因為他追隨著自己罪惡的欲望的腳步,那些罪行實質上也對他毫無意義一般。
“你與他們不同的原因是,你從未向最低俗的欲望屈服,你以一種美的形態呈現在我的眼中,而這正是意義所在——順帶一提,你我皆知鋼琴師那案子可不是真正的‘強奸’。”
“這樣說,這一切都是以你的感官為中心運轉的嘍?”赫斯塔爾嗤笑了一聲。
“為什麽不這樣認為呢?普羅泰戈拉不是說‘人是萬物的尺度,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的尺度’嗎?”阿爾巴利諾輕松愉快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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