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我明天會死於宿醉,我可能真的有點喝太多了。
注:
[1]“一切活的東西之所以區別僵死的東西,就是因為它本身本質包含著矛盾的本原。”
——歌德《浮士德》
[2]《梅菲斯特自地獄的呼喚》也是小約翰·施特勞斯的一支圓舞曲的名字。
第13章 薄荷草的隱喻 01
“嗨,”奧爾加拿這句話作為自己酒吧之夜的開頭,“很高興看見你還活著。”
“我覺得你如果看見我變成一具插滿鮮花的屍體,可能也會挺開心的。”赫斯塔爾刻薄地回答。
奧爾加只是向著他微笑,表情坦然:“別這樣說嘛,你知道求知欲和快樂並不是一回事。”
周五——距離禮拜日園丁不得體地把白色花束放在赫斯塔爾·阿瑪萊特的桌子上已經過了整整十二天,維斯特蘭市的槍擊案死亡人數還是高居不下,倒是沒有什麽新的連環殺手造訪城市。
當赫斯塔爾在酒吧吧台附近的老位置上坐下的時候,“老子要辭職”酒吧裡一如既往播放著舒緩的音樂,卻詭異地配著亂閃的霓虹燈,搭配出一種近似精神分裂的效果;怪不得雖然奧爾加指天發誓這家店有整個維斯特蘭市最好喝的雞尾酒,店裡的人卻還是不太多。
阿爾巴利諾照例坐在奧爾加一側,擺弄著一杯夏威夷風格的雞尾酒上面裝飾著的小傘,不知道有沒有人提醒過他,他喝那玩意的時候不是顯得品位有問題就是顯得性取向有問題。
赫斯塔爾用苛刻的目光打量著酒水單——酒水們有著匪夷所思的名字,下面還特別標注了要用“正確的名字”點單,否則酒保敬謝不敏。
他知道另外兩個人都在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就為了看他在點想喝的飲料和吐出那些奇怪的酒水名字的天平之間到底會搖擺向哪個方向,這往往會讓他懷疑,奧爾加選這家店是不是就是為了折磨他的。
他沉默了一會,然後從酒水單上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對著酒保說:“Glory hole,謝謝。”
他果然聽見阿爾巴利諾在隔壁低笑了一聲。
“我不知道我現在是應該站起來驚呼‘天啊,阿瑪萊特先生終於點含酒精的飲料了!’還是——說實話,那款雞尾酒基本上由超多果汁構成,我猜它可能隻放了幾滴的伏特加。”奧爾加跟發現了新大陸一樣饒有興趣地指出。
“我知道,我度過了非常艱難的一天。”赫斯塔爾實話實說。
這句是真的,他不得不跟一個一點法律也不懂的家夥進行了一整天的討論,而這種討論不得不進行的主要原因顯然是他兒子SM玩過火以後把妓女的屍體遺棄在了河道裡——別的不說,他們做出這種事之前能先過點腦子嗎?
最後,這個案子和那個客戶抽雪茄的刺鼻氣味給他帶來了一場幾近難以抵擋的偏頭痛,就算是一小時一千五百美金的谘詢費也不能緩解這種疼痛。
往常,在他陷入這種境地裡去的時候,會選擇回家、吃藥然後睡個昏天黑地,而這個酒吧的嘈雜環境和他家裡那種死氣沉沉的寂靜天差地別。他坐在原地看著調酒師手中玻璃杯閃爍的明亮光斑,困惑了幾秒鍾自己為什麽會坐在這裡。
確實,發生在他身上的很多事情都令他感覺到困惑,那些仿佛並不用自己的大腦思考問題的客戶、快兩星期之前他桌子上的那束白色水仙和麥穗、並不知道到底在搞什麽鬼的禮拜日園丁本人——還有阿爾巴利諾·巴克斯,後者孜孜不倦地一個星期至少有兩天去他那裡吃午飯。
赫斯塔爾最後也並沒有把對方趕出去,也沒有拒絕奧爾加的酒吧之夜邀約,他心裡有個聲音指出這很不理智。他要麽跟這些糟心事徹底劃清界限,要麽參與到這個奇怪的競賽裡面去,而不應該在那條中線上搖擺不定。
而奧爾加眨了眨眼睛,活潑地說道:“你的‘艱難的一天’用十二度的酒精就能撫慰了嗎?”
“我會點第二杯的。”赫斯塔爾紆尊降貴地回答。
雞尾酒上來的時候他還在想這些不知所謂的事情,杯子上朦朦朧朧地蒙著一層水霧,冰塊在杯底清脆地碰撞。奧爾加是對的,這款雞尾酒的基酒是近乎不存在的伏特加,辛辣的口感被稀釋到趨近於無,喝上去只是甜蜜蜜的。
肯定有人會形容說,“就像是愛情”。
他沉默地坐在原地喝了第一杯和第二杯,雖然這東西實際上並不能讓他忘記那些客戶令人厭煩的嘴臉,而且要是他沒搞錯,下周他還得把時間消磨在這些家夥身上。
當赫斯塔爾把第二杯酒喝到底的時候,奧爾加正在說:“……說實在的,我每天都在等著他反擊。”
“維斯特蘭鋼琴師嗎?”阿爾巴利諾漫不經心地哼了一聲,“巴特不會喜歡你這種想法的。”
“那符合邏輯,網上可都在討論他和園丁的聖經題材變態殺人對決呢,他那種那麽喜歡給警察局寫信的人不反擊不合常理吧?”奧爾加慢慢地說,“雖然死更多人確實很糟糕,但是我覺得那事早晚得發生,對此做好心理準備才是明智之策。”
她停頓了一下,剛想繼續說下去,手機鈴聲就催命一樣響起來。她拿起來看了一眼,呻吟道:“我的編輯打來的,我明明跟他說我死也不改第七稿了。”
但是顯然沒用,奧爾加拋給他們兩個已經抱歉的目光,拎炸彈一樣拎著手機擠過人群,顯然是衝出去接電話了。剩下兩個人在吧台邊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赫斯塔爾忽然突兀地開口了,竟然是接上了剛才的話頭。
“或許他根本不在乎禮拜日園丁在幹什麽。”赫斯塔爾放下酒杯,慢慢地說道。
而阿爾巴利諾輕輕地哼了一聲,他聲音裡的那種愉快令人不喜地滿溢開來,蜜糖似的綴在語尾:“又或者,他啞口無言,因為他選擇向園丁認輸了。”
赫斯塔爾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積攢了一天的疼痛侵襲著他,讓他的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那種感受也是甜蜜所不能撫平的。他喝幹了杯子裡的東西,把杯子推回桌面上,然後滑下了高腳凳。
阿爾巴利諾愉快地注視著他,無數人會為那雙薄荷綠色的眼睛神魂顛倒,這完全是可以想象的。赫斯塔爾繞過奧爾加的空凳子走到他身邊去,把手肘壓在吧台的木質平面上,俯視著他。
阿爾巴利諾張大眼睛,並不顯得驚訝,只是向他微笑。
“在你眼裡這一切只是競賽嗎?兩個連環殺手為對方在沿途留下一串屍體,為了爭奪什麽我們都不知道的變態殺人狂的桂冠?”赫斯塔爾用慣常的那種冷冰冰的語氣向他指出。
“這樣描述就太膚淺了,赫斯塔爾。你為什麽不從更加浪漫的角度看待它呢?”阿爾巴利諾輕聲說道,在有些嘈雜的酒吧裡,他的聲音低到赫斯塔爾也只能勉勉強強能聽清他在說什麽。“還是說這才是律師們看事情的角度:法庭上的那些只是競賽或者戰爭,注射死刑和終身監禁是可以協商的戰利品?”
赫斯塔爾眯起眼睛來:“你意識到你的用詞了嗎?浪漫?”
“為何不這樣想呢?”阿爾巴利諾的笑容近乎是無辜的,“它沒法成為你所期待的任何東西嗎?還是說它還不足以激發人的想象?——要知道,‘創造者所尋找的是同伴,不是死屍,也不是羊群,不是信徒,創造者所尋找的是共同創造者,他們要把新的價值寫在新的碑上’。”
赫斯塔爾直視著他:“那你呢?你在尋找什麽?”
“一個良夜?”阿爾巴利諾笑了起來,“你心知肚明,溫暖的、濕潤的——一個長夜。”
那幾個形容詞被他卷在舌尖,溫柔而黏膩地吐出來,低得像是一聲囈語。
赫斯塔爾盯著阿爾巴利諾,這位不苟言笑的律師好像想要蹙眉,或者想要歎氣,但是這兩件事他都沒有乾。他依然把一隻手撐在吧台上,然後毫無預兆地借著這個姿勢湊過去親吻了阿爾巴利諾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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