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吻”是個很不恰當的形容,無非是嘴唇皮膚蜻蜓點水的相貼,阿爾巴利諾仿佛能嘗到一點雞尾酒清新的甜味,但是僅此而已了。下一秒赫斯塔爾就稍微直起一點身子,雖然他們的距離依然過近,在社交上近乎是不禮貌的。
“哇哦,”阿爾巴利諾誇張地歎了一聲,呼出的熱氣癢癢地吹過赫斯塔爾下頷的皮膚,他很可能是故意的,“阿瑪萊特先生,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十二度的酒真的能令人喝醉嗎?”
“沒什麽出奇的,”赫斯塔爾低低地說,“或許,你開始了一場遊戲,現在我已經決定加入其中了。”
阿爾巴利諾長久地注視著他,然後露出一個近乎微笑的思量表情:“我應該說‘我很榮幸’嗎?”
“最好如此。因為除非你能夠享受這一刻、此時此地,否則你就永遠無法在任何地方享受任何事情。”赫斯塔爾俯視著他,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冷冰冰的鋒利笑容,“因為下一刻將會由這一刻出生……巴克斯先生。”
他能看見阿爾巴利諾臉上閃過一個稍有困惑的表情,但是在他能問出任何問題之前,赫斯塔爾就已經退開了。這人慢悠悠地踱回自己的位置坐下,而阿爾巴利諾則看見,剛才被赫斯塔爾的身影擋住的位置,有一個穿著紅裙的誘人女士正怒發衝冠地看著這個方向。
“去應付你親愛的明塔吧,花花公子。”赫斯塔爾嗤笑了一聲——顯然在許久之前,至少在他去碰阿爾巴利諾的嘴唇之前,他就看見那位女士氣呼呼地盯著這個方向了。
“哦天,”阿爾巴利諾畏縮了一下,“別。”
——但是似乎已經晚了,因為下一秒,那個漂亮女士就已經怒氣衝衝地擠過人群,殺到吧台邊上,然後惡狠狠地一拳揍在阿爾巴利諾臉上。
與此同時,赫斯塔爾正端起他的第三杯酒,頭也沒有抬一下。他得需要很多酒精才能度過這個夜晚。
“阿爾巴利諾·巴克斯!”那位女士尖叫道,聲音尖利得好像用指甲撓過玻璃,“你這個混蛋!!!”
所以,當奧爾加終於打完自己的電話、逃脫了編輯的催稿魔爪回到吧台附近的時候,就看見了這樣一個場景:
赫斯塔爾紋絲不動地坐在他的座位上喝東西,他和阿爾巴利諾中間隔著的那個高腳凳就好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而阿爾巴利諾,維斯特蘭市法醫局的首席法醫官,鼻血長流,一邊用紙巾捂著鼻子一邊譴責地看著赫斯塔爾。
“你真是太幼稚了,你知道嗎?”他說。
“哇,”奧爾加感歎道,“我錯過了什麽好事了嗎?”
赫斯塔爾涼颼颼地掃了她一眼:“沒什麽,除了阿爾巴利諾的女朋友剛才衝過來揍他——你要是進來早四分鍾,就能看見她被保安請出去那段了。”
“女朋友?那個褐色頭髮的護士?”奧爾加回憶了兩秒鍾,顯然腦海裡閃過了一串各型各色的女性形象。
“那是上一個,現在這個是漂亮的黑皮膚美人兒,名叫莎拉;雖然我覺得現在這個也是過去式了。但,嚴格來說不是戀人——他們都不是戀人。”阿爾巴利諾小心翼翼地把紙巾從鼻子上挪開了一點,然後低低地嗷了一聲,又給按回去了。“在沒有下決心步入婚姻之前貿然發展那種親密關系是愚蠢的,我更願意稱之為‘關系穩定的床伴’。”
但是顯然那個紅裙子姑娘不會這麽想,畢竟阿爾巴利諾式的“關系穩定的床伴”除了共度夜晚之外,還包含些甜言蜜語和早餐午餐,他這種閃閃發光的迷人家夥願意給自己的伴侶提供的一切甜蜜的便利之處。
不幸的是,沒人會認為自己醒來之後看見的那個赤裸著上身在你家廚房裡給你煎蛋的男人僅僅是你的床伴。
奧爾加顯然很明白阿爾巴利諾的邏輯,以及那些姑娘小夥會因此產生什麽樣的誤解。她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好笑地打量著他:“但是我也跟你說過不要那麽頻繁地換床伴吧,我說過是吧?”
“這跟時間長短沒有什麽關系,反正我之前從沒給人留下過腳踩兩隻船的印象。”阿爾巴利諾說,一邊狠狠地刮了赫斯塔爾一眼。
“你回憶一下你今天都對我說了什麽話,然後再發這種誓吧。”赫斯塔爾反唇相譏,顯然,三杯酒後他的話也稍微變多了。
“哈,要是你答應和我上床的話我會體面地先跟別人分開的,我甚至可以先做個艾滋病檢測再開始跟你約會。”阿爾巴利諾嗤笑了一聲,“阿瑪萊特先生,我是那種三次約會後再上床的傳統類型。”
奧爾加露出了一個簡直不知道要吐槽哪個部分的糾結表情。
“總之,奧爾加今天你讓赫斯塔爾結帳,我脆弱的心靈需要彌補。”阿爾巴利諾說,他除了鼻子流血之外顴骨下面也疼得要命,那姑娘下手還真重,明天那些位置可能都會青紫起來了。
奧爾加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我倒不覺得你有多傷心。”
“因為我們要學會盡量享受塵世的快樂,奧爾加。”阿爾巴利諾沉默了兩秒鍾,忽然說道,“況且,我總不是全無收獲。”
他把紙巾在掌心裡揉成一團,站起身來的時候拋給了赫斯塔爾一個促狹的笑意,他的顴骨現在就有些發紅,但是眼睛看上去還是出奇地亮。
赫斯塔爾歎了一口氣,開始摸自己的信用卡。
第二天早晨,阿爾巴利諾是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的。
這天是周六,他好歹不用上班,也沒有定鬧鍾。他搖搖晃晃地光著腳走去開門的時候,能看見外面是一片陰沉的、鉛灰色的天空。
維斯特蘭市的秋天永遠漫長而陰鬱,一個月裡會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下雨,他拉開門的時候,十月初的陰涼的秋風從門口潛轉而入,夾雜著一些針一般涼而尖銳的雨絲打在他的身上。
而巴特·哈代面色陰沉地站在他家門口,把自己埋在喪禮似的黑色大衣裡面,身邊站著兩個身形緊繃的警員。
這三個人齊刷刷盯著他,就好像他是個怪物——或者,他以他深藏在心底的怪物形象出現在了他們面前——畫面未免有點詭異了。
“嗨,巴特,”阿爾巴利諾向著對方露出一個疲倦的微笑,這個時候他的顴骨已經完全腫起來了,隨著他嘴角的每一次抽動而疼痛。“這麽早有什麽事嗎?”
哈代神情複雜地看了他一會兒,似乎在想要怎麽措辭,然後他好像放棄了,只是簡單地說:“有個人死了。”
他沒有再多說什麽,而是慢慢地伸出手去,把手裡的一張照片伸到了阿爾巴利諾的面前:那是一張常見的現場照片,畫面裡布滿了比例標尺和黃色的證物標志牌,如同他每一日在看的那樣。照片的背景顯然是肮髒的積水和灰色的小巷,潮濕陰冷,一派淒涼的場景。
照片中間是躺著的一位女性,面部腫脹,頭髮蓬亂,青紫的面頰和開裂的嘴唇構成了一副可怕的畫面。她顯然已經死了,而且死之前遭受了一番可怕的毆打。
她的胸口上插著一把刀,閃閃發光的刀刃直立於很多道凌亂的、血肉模糊的創口之間,鮮血浸透了那件紅色的長裙。
在已經凝固的深色鮮血之中,她的胸口綻開的血肉之中,躺著小小一束翠綠色的薄荷葉。
“……莎拉。”阿爾巴利諾喃喃地說道,終於皺起眉頭來。
“今早我們接到報警,在你們常去的那家酒吧的後巷裡發現了一具屍體。而,阿爾,我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是——”哈代警官乾澀地吞咽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那把刀上有一個你的指紋。”
阿爾巴利諾愣了兩秒鍾,不知道怎麽,他忽然有些想要微笑。但是看著哈代那副天都要塌了的表情,他並沒有殘忍地說出來。
“既然這樣,”他沉吟道,“我覺得我需要一個律師。”
注:
[1]對,Glory hole就是赫斯塔爾點的那款酒的名字——“老子要辭職”酒吧的某種獨家雞尾酒,基酒是(“過多且度數過高的”)俄羅斯伏特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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