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那些警員要麽伺機等待要麽全神貫注地聽著無線電,並沒有人分給阿爾巴利諾過多的關注。他無聲地退進圍牆投下的漫長黑暗裡,然後迅速向著槍響的方向走去——他總能找到另一扇門進入廠區的,他已經差不多記住那張地圖的內容了。
他總得去看看赫斯塔爾·阿瑪萊特到底會不會被沒品味的低級綁匪殺掉,這才是現在他最在意的部分。
瓊斯在受驚的情況下槍口猛烈地晃動了一下,這讓那顆子彈並未射中他的軀乾,赫斯塔爾感覺到一陣灼熱的風擦著他的大腿掠過,然後是一陣熱辣辣的疼痛,被腎上腺素有利地削減了——那顆子彈擦過了他的左腿,留下了一道並不深的撕裂傷口,現在還沒有多疼,但是等會兒肯定疼得要命。
當然,前提是他能活到“等會兒”。
與此同時,他已經衝到了瓊斯面前,把他猛地撞翻在了地上。
對方咒罵出聲,而那個裝滿了紙鈔的背包也被撞翻了,他能感覺到那些錢紛紛揚揚落在地上,令踩到的人腳底打滑。他們兩個滾作一團,他的手卡著瓊斯的手腕,盡量把那把槍的槍口扭轉向別的方向——
砰!又是一聲槍響。
子彈沒有擊中,飛到天花板上去了。赫斯塔爾的頭被震得嗡嗡作響,但是好處起碼在於,哈代的人肯定能順著槍聲很快找到這裡。
壞處也在於此:他可以隨意發揮的余地已經不多了。
他凶猛地磕掉了對方手中的槍,在扭打過程中用沒受傷的那條腿一腳把它踢到遠處,直到聽到了它撞在什麽金屬物上的一聲脆響。瓊斯發出一聲絕望的怒罵,這毫無用處。
他的鮮血正在皮膚下面沸騰,肆虐著一股格外強烈地、把眼前的人的喉嚨捅穿的欲望。赫斯塔爾的手有力地卡著瓊斯的脖子,能聽見他從喉嚨裡發出低微的嘶嘶的氣音。這個蠢貨的眼睛終於恐懼地張大了,好像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自己正面對一個什麽樣的捕食者。
而他在腦海裡想象著刀子的觸感,利刃捅進腹部攪碎內髒的時候鮮血潺潺流出的微弱聲響。在滾燙的逐漸撕裂的面具之下,他近乎冷靜地收攏手指,控制著力度,計算著時間。哈代遲早要來,在他來之前,他可以在尚且能容忍的情況下盡情享受。
因為他們在為了保衛各自的生命扭打——沒人能拿這個怪罪他們。
赫斯塔爾聽著氣流進入對方氣管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對方的脈搏在他的手指之間瘋狂而不計後果地跳動著。如果他足夠用力或足夠快,對方很快會休克,但是可惜不能是今天。
“WLPD!都舉起手來!!!”
赫斯塔爾猛然松開手,嘴角在黑暗中瘋狂而冰冷地上揚。
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的瓊斯發著抖把他從身上掀了下去,赫斯塔爾當然順從了。一隊警員從他身邊湧過,奔向了踉蹌地爬起來、因為缺氧而暈頭轉向但是依然試圖逃跑的瓊斯,另一隊人則去解救那個哭到快背過氣去的小女孩。
赫斯塔爾站起來,因為腿部逐漸回歸的疼痛而踉蹌了一下,他身邊的警員也發現了,他心不在焉地聽著對方說些什麽“受傷”“救護車”之類的話,並沒有太在意——他看著前方,瓊斯被幾個警員按在地上戴上手銬,但是眼睛依然盯著他的方向,那個男人的眼裡有種隱約的、不可置信的驚恐,有的時候,受害者眼裡出現這樣的神情令他感覺到滿足。
也就是在同一時刻,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肘。
赫斯塔爾回過頭,用不太震驚的語氣說:“阿爾巴利諾。”
這個法醫笑眯眯地看著他,一邊對其他的警員說“我帶他去救護車那裡”一邊半攙扶半強迫他地往前走,這個年輕人湊在他的耳邊低聲說道:“巴特不讓我進來,我偷偷來的,我最好在他發現我也在現場之前趕緊走。”
哈代這個時候站在遠處小女孩那邊,一隻手保護性地半環著小女孩的肩膀,顯然是在給戴維斯的妻子打電話。赫斯塔爾也無意摻和到那邊去,於是就只是跟著阿爾巴利諾的引導往前走,在地上留下了一連串滴落的血跡。
而,阿爾巴利諾確實是個時時刻刻都出乎他的預料的家夥,因為他們兩個才一出門,對方就手上巧妙地一使力,把他撞在了工廠外牆粗糙的牆壁上。
要不是赫斯塔爾的腿疼終於在腎上腺素逐漸消退的當下慢慢地回來了,他還不至於在一個踉蹌之下屈辱地就范。阿爾巴利諾在昏黑中看著他,臉上帶著奇怪的微笑,他用一種似乎真實地感到愉快的語氣說:“你受傷了。”
“你的觀察能力真是出眾,巴克斯醫生。”赫斯塔爾譏誚地回答。
阿爾巴利諾眨了眨眼睛,臉上的笑容更大了,然後——終於,出乎赫斯塔爾的預料地,這個瘋子松開他的肩膀,後退了一步,然後在他面前跪下了。
阿爾巴利諾的手指是冰冷的,帶著一種純然的好奇落在了他腿上那道傷口上面,食指試探性地摩擦過被彈道撕裂的邊緣,其他手指安穩地落在他的西裝褲上面。
赫斯塔爾低低地嘶了一聲。
“你真的在流血。”阿爾巴利諾用一種沉思的、陳述式的語氣說。
“盡管可能讓你失望了,但是我是個人類。”赫斯塔爾尖銳地回答,他知道那種傳聞:某個臭名昭著的黑幫律師扒開人皮之後其實是個編程好的機器人什麽的。
阿爾巴利諾低低地笑了一聲,他仰頭望著赫斯塔爾,眼睛是螢火一般閃爍的明亮綠色:“你真無趣,赫斯塔爾。要是我現在用牙齒拉開你的褲鏈,你會更驚訝一點嗎?”
“那我們就得談回與人交往的距離問題了,我以為你不喜歡那個話題。”赫斯塔爾如此回答。
阿爾巴利諾依然微笑,他的手指輕柔地從傷口邊緣撫過去,帶來一陣灼熱的、針刺一般的疼痛,這種做法必然違反了什麽醫學上的準則。
阿爾巴利諾還是不慌不忙的,工廠裡面亂成一鍋粥,警員們也不會很快出來,但是赫斯塔爾還是感覺到了煩躁。
他皺著眉頭說:“巴克斯醫生——”
“你剛才想掐死他嗎?”阿爾巴利諾忽然問。
“什麽?”
這年輕人濃密卷翹的睫毛垂下了一瞬,然後眼睛再次抬起來,被他注入了一點過於刻意的蠱惑味道。但他似乎不是在蠱惑可能的情人,而是蠱惑這什麽龐然的怪物。
他的聲音又輕了些:“你的手指掐著他的脖子的時候——你刻意把力道放輕,這樣就可以毫無必要地拉長時間,很精妙的計算;在你那樣做的時候,我能從你的身上看見一種渴望——所以那個時候,你是在想象掐死他的情景嗎?”
“警方不會這麽認為的。”赫斯塔爾回答,他臉上似乎覆蓋上了一層嚴絲合縫的面具,不知道是否是這個問題冒犯了他,讓他的面色愈加地冷了下來。
“確實,他們會說這是正當防衛,況且瓊斯又沒有死。”阿爾巴利諾漫不經心地說,他的食指壓著傷口邊緣,不經意似的微微戳進去了一點。鮮血沿著他的手指開始往下流淌,這一下肯定疼得要命,但是赫斯塔爾只是在他的手指之下緊繃著肌肉,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阿爾巴利諾放開他的腿,拇指微微撚過食指上的那點血跡,聲音依然漫不經心,字句之間淹沒著過多的笑意:“你想象著殺了他的場景的時候,會硬起來嗎?”
“太失禮了,巴克斯醫生。”赫斯塔爾冷硬地回答。
“確實如此。”阿爾巴利諾讚同道,他輕飄飄地握住了赫斯塔爾的左腳腳踝,手指在西褲褲腿的掩蓋之下摸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然後他馬上松手了,並且立刻站了起來。
赫斯塔爾盯著他,眼裡有種幾乎可以被描摹成憤怒的東西。
“你果然會把刀鞘綁在左腳上。”阿爾巴利諾說,他沒抬頭,依然打量著指尖那抹逐漸乾涸的血跡,“是個左撇子吧?”
赫斯塔爾的面孔沉浸在黑暗中,一瞬間幾乎看上去神情可怖。他安靜地說:“阿爾巴利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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