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好吧。讓我們去包扎傷口吧。”阿爾巴利諾輕快地回答,這句話被他說得奇怪地不像一種妥協。“它暴露太多自我了。”
注
[1]犯罪中止:
按《美國模范刑法典》第5.01(4)條: “行為人的行為依照第1款b項或者c項的規定構成犯罪未遂時,在能確認行為人完全和自願放棄犯罪目的的情況下,行為人放棄實施實質犯罪的努力或者以其他方法阻止實施實質犯罪的,成立積極抗辯”。
然而在英美法系中,犯罪中止能否成為辯護理由眾說紛紜,如果立法上未明確規定犯罪中止是否成立辯護理由,拿“犯罪中止”作為理由進行辯護極少是成功的。
簡而言之,雖然有些州確實把犯罪中止放到免罪辯護章節裡加以討論(比如說紐約州),但是在實際操作中也很難成功;況且就算是綁架這部分勉強可以算犯罪中止,瓊斯也實打實向戴維斯開槍了。
所以說白了,赫斯塔爾就是在蒙他。
第11章 獻給珀耳塞福涅的告白 05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赫斯塔爾過得大體上算是順利。
“大體上”是個很模糊的說法,當你在之前七天以內遭遇了自己的兩個大客戶先後被謀殺、被卷入了一起槍擊案、然後還在一個廢棄工廠裡跟一個沒品味的綁架勒索犯扭打了一場的種種事件,就算是黑幫律師的日常事務也算得上溫馨又順利了。
哈代警官和他的“處理對執法人員心理健康有弊無利的連環殺人事件小組”可能真的對赫斯塔爾的處境十分擔心,於是,在他一瘸一拐地每天去A&H律師事務所上班的時候,奧爾加和阿爾巴利諾真的輪番每天出現在他的視線裡,甚至有一次CSI的貝特斯·施萬德納都不尷不尬地來他的辦公室轉了一圈。
阿爾巴利諾通常帶著他的玻璃食盒在每個午餐時間出現,這位法醫對他在瓊斯案的那個晚上發表了什麽不妥當的言論、又對赫斯塔爾迂回曲折地提出了什麽指控閉口不談,他就是有能力把一切事情都無辜地簡化成“啊,我真的就只是想和你調情呀”之類的意圖。
赫斯塔爾不知道說什麽好,實際上,他為什麽沒有把這個家夥放進拒絕接待的訪客名單裡也是一個未解之謎。他拒絕承認自己幾乎習慣了中午出門的時候恰好能聽見對方在門口跟艾瑪談笑的輕佻笑聲,也拒絕承認對方跪在地上看他的眼神確實令他手指發癢。
而在維斯特蘭州立大學任教的奧爾加·莫洛澤小姐來的時間則更不規律一些,她會挑自己在大學裡沒有課要上的時候來,偶爾也會跟赫斯塔爾分享午餐或者晚餐。
與阿爾巴利諾不同,她傾向於帶赫斯塔爾去那種位於A&H律師事務所附近的店裡吃午飯,價格在便宜到令人不能接受和貴到令人不能接受之間反覆橫跳。
周五晚上,據說阿爾巴利諾在法醫局加班,而奧爾加放棄了自己的酒吧之夜安排,一意孤行地把赫斯塔爾拖去了一家貴得要命的法式餐廳。
不如說,赫斯塔爾前半輩子都沒有遇到過阿爾巴利諾和奧爾加這樣的人,他與同事和客戶都鮮少有私人來往,除了不得不出席的宴會之外幾乎從不和別人一起出去用餐。這一個星期以來,他和別人一起吃飯的次數幾乎要趕上他以前一年去參加晚宴次數的總和。
阿爾巴利諾·巴克斯顯然在對距離的把控上……完全沒有把控,赫斯塔爾簡直懷疑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人格缺陷,要不然就只能說阿爾巴利諾活著就是為了折磨他的。
而奧爾加則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類型,就好像她現在挑的這個餐廳一樣:他們身邊坐著的全都是舉止局促的小情侶、調情的出軌男女和笑裡藏刀的生意人。很多人進入這種檔次的餐廳之後,“晚餐”這個詞就已經帶上了不可避免的社交任務色彩。
但是赫斯塔爾很肯定,奧爾加會帶他來這家店的唯一理由就是她覺得這家店的東西好吃。他們坐在這裡,會被所有顧客和侍者誤認為情侶,可眼前這個人用一種純然的、不帶私人感情的目光看著他。
當奧爾加注視著別人的時候,那種神情總會不由自主地從她的眼睛裡流瀉出來:就好像她注視著關在籠子裡的貓咪或獅子,他們是什麽樣的物種她全然不感興趣,只是在安靜地等待著他們會做出什麽樣的舉動;她沒有飼養他們的意圖,也不會伸出手去撫摸他們的頭顱,只是在觀察著他們的利齒咬上他人的脖頸的那個瞬間。
“那麽,”在吃甜品的時間,赫斯塔爾的念頭流水一般從以上種種一掠而過,嘴裡吐出的依然是他們正在談論的話題,“維斯特蘭鋼琴師和禮拜日園丁,你覺得其中誰的危險性更高?”
——他們當然沒有什麽其他可談的,說白了,這些人輪流出現在赫斯塔爾的身邊只因為哈代擔心禮拜日園丁盯上他了。他們見面的時候只能不尷不尬地談些自己的工作,還好其實奧爾加的工作真的很有趣。
奧爾加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戳著面前的一小塊達克瓦茲,那玩意光看上去就甜得要命。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一般人都會覺得是鋼琴師更可怕,因為他更……暴戾、瘋狂,人們會這麽認為。”
“人們會這麽認為?”赫斯塔爾指出,他聽出了對方的弦外之音。
奧爾加看了他一眼,但是好像又不完全在看他,目光在毫無著落的地方輕飄飄地掠過。她的一半心思系於面前的達克瓦茲,另一半不知道到底在何處飄蕩。
“驅使他作案的是內心的欲望,”奧爾加插了一小塊蛋糕送進嘴裡,慢慢地嚼著,另外一隻手沒正形地撐在下巴上,“要麽他屈從於自己的命運去屠殺他們,要麽他被自己的欲望吞噬殆盡——對鋼琴師而言這沒得選。但是禮拜日園丁不是這樣的。”
“你的意思是,禮拜日園丁就有選擇權了嗎?我以為從病理學上說他們都是精神病患者。”赫斯塔爾挑起眉來。
“病理學上,是的;但是他們是不同的類型。”奧爾加又插了一小塊蛋糕,小雞啄米一樣吃東西。“園丁……怎麽說呢,他知道他做的事情從法律意義上是犯罪,他也可以選擇做或不做。沒有什麽童年創傷驅使著他一定要做什麽事情,他也不像有的患者一樣被自己完全崩潰的精神圖景逼往絕路。”
她頓了頓,然後把叉子放在盤子上,抬起頭來。
“要我說,禮拜日園丁完全有停下作案的能力,但是他只不過是不想那麽選罷了。”奧爾加露出一個輕飄飄的笑容,“他就只是不在乎,你能想象吧?
“對他那種心理變態者來說,那些受害者活著或死了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你我之間誰能成為他的受害者也沒有什麽本質不同;於他而言我們不是人類,至少不是和他同等的生物,是可供他選擇的工具和物品。他不是按照某種強迫症的心理來遴選他的受害者的,所以哈代他們抓不住他選擇受害者的規律:正因為他沒有規律,他完全是隨心所欲的。”
“那麽他為什麽一定要殺了那些人,裝飾他們、然後再把他們展示出來?這難道不是強迫症的一種表現,就跟大部分有跡可循的殺人狂一樣嗎?”赫斯塔爾問道。
奧爾加看著他,就好像他問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似的。然後她笑了:“因為他認為那是美的,因為他想要那麽做,因為他可以做到——僅此而已。”
“這真是……很令人印象深刻的發言。”赫斯塔爾斟酌著回答。
他想到了倒懸在水中的那具屍體,那個人胸口的空洞中那些血淋淋的花。亞伯,對維斯特蘭鋼琴師的作品的應和,一個挑釁的契機:園丁完全不必要那麽做,他們根本從未接觸過。
就只是因為他想。
“這就是問題所在:因為他還很年輕。而我猜測,或許他的愛好是有改變的余地的。”奧爾加繼續說,卻也不顯得很擔心,“或許他某天會忽然覺得,跟鋼琴師創作相似的主題會很有趣,那麽我們可能就會發現他也忽然開始選擇罪犯做謀殺對象了;又或許他會認為,在活人身上插花是不錯的選擇,那他下次可能就不會殺死自己的受害者……大部分連環殺手都遵循固有的模式,他現在雖然也有模式可以遵循,但是我懷疑這並不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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