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巴利諾麻利的檢查完了發電機組件和潤滑油,然後把控制開關切換到手動檔位,整個機器地動山搖地振動起來,發出巨大的噪音。在他能去處理第二台發電機之前,赫斯塔爾向前一步,把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想讓FBI插手哈代的案子,讓你心煩了?”赫斯塔爾問道,他的嘴角幾乎貼在阿爾巴利諾的耳垂上了,就這樣,阿爾巴利諾也只能勉勉強強聽清楚他的聲音,“我以為園丁不是那種玩不過就掀棋盤的類型。”
阿爾巴利諾微微扭了下頭,看向赫斯塔爾,他能從對方的眼裡窺見一絲陰鬱的笑意,就好像阿爾巴利諾現在在考慮的事情令他感覺到愉快——就好像如果BAU插手這案件,有危險的不是他們兩個人一樣。
阿爾巴利諾猜測,現在赫斯塔爾能顯得這樣淡定,主要是因為他或多或少地早已接受了自己的結局:也就是屬於大部分連環殺手的結局。那不奇怪,阿瑪萊特先生顯然是會在開始做一件事之前就能在腦海裡列舉完這件事的最糟糕結果的家夥,或者換句或說,他早已開始心平氣和地等待死亡。
看看他手腕上的那些割痕吧——還有看看他正在放任自己去做的事情。他正在逐漸愛上一個人,這個人可能終究有一天會殺了他,或去做些更殘酷的事情。他們都明白這一點,但是赫斯塔爾還是做出了不甚妥當的選擇。
而阿爾巴利諾則不是,雖然他的母親在這種事上沒起過什麽好榜樣,但是他自己衡量,或許單就現在而言,他活下去的欲望要比對方強烈得多——因為正如夏娜·巴克斯所說,他必須自己決定結束的時間,而阿爾巴利諾則認為,最合適的時機尚未到來。
“園丁不是玩不過就掀棋盤的人,但是他總要選擇合自己口味的對手吧。”阿爾巴利諾同樣小聲回答,噪音把他的聲音全然吞沒了,“奧爾加和巴特是值得尊敬的對手,但是不幸的是,麥卡德探員可能不是我最喜歡的那個類型。”
“因為不是你喜歡的那個類型,所以就想要對方的性命,這真是傲慢。”赫斯塔爾低沉地回答。
“為什麽不呢?”阿爾巴利諾微笑著回答,“我們的凶手不也是那樣嗎,為了向某個人宣戰,取了無辜的人的性命——傲慢是我們的原罪之一,那是一種致命的激情。”
“看來你對那位凶手有自己的看法了?”赫斯塔爾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不認為凶手真的是那些警察中的一個,那個人是從死者背後殺死死者的,這當然不會令他的衣襟噴濺上血跡,但是也不可能一點也沒有濺在他的手上和袖口上,割斷一個人的動脈能造成什麽可怕的場面一般人根本沒法想象。但是你記得嗎?巴特派人搜查整個建築物之前讓人們在一張單子上簽了字,當時咱們兩個全程站在旁邊,沒有人的右手和衣袖上有任何沒洗乾淨的血跡,也沒有人在口袋裡藏著沾滿血的膠皮長手套,因為巴特為了找凶器檢查了每個人的背包。但是凶手又不可能用了洗手間的水龍頭,一來是時間不夠,二是水池裡沒有留下任何血漬……這麽短的時間之內不可能把現場清理那麽乾淨的。”阿爾巴利諾思量著說道,他伸手打開了第二台發電機的開關。
“但一樓只有那一個洗手間,但如果他向上二樓必須穿過整個大廳,沒人能在手上濺滿鮮血的情況下穿過去而不被發現。”赫斯塔爾順著他的思路往下說,不得不抬高了聲音才沒有被機器的噪聲全部蓋掉,“凶手不可能上樓,但顯然也沒有留在大廳裡——除非是他從別的門離開了。但除了正門之外的門都鎖著,只有保安那裡有鑰匙,按理說不可能有任何人出入。”
警局的玻璃窗是向外推的,能敞開的那條縫絕不足以一個人從窗口跳出去,在那種情況下,凶手殺完人本來絕對應該被困在警局裡才對。
“或者說保安號稱只有他們那裡有鑰匙。”阿爾巴利諾歎了口氣,說。
“所以你腦海裡有個大概的想法,但是一句也沒有對哈代警官說。”赫斯塔爾不甚讚同地說道。
“是啊,但是不這樣做事情又有什麽意思呢?”阿爾巴利諾聳聳肩膀,“我想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死亡’。”赫斯塔爾回答,“那玩意你已經見多了,不是嗎?”
“同樣的故事被不同的創造者表述出來,也會擁有不同的意義。”阿爾巴利諾平和地回答。
赫斯塔爾搖搖頭:“你的好奇心總有一天會殺死你的。”
“就好像我對你展現出的那些好奇心一樣嗎?或許如此吧,這確實是一個問題。”阿爾巴利諾坦然地承認了,但依然奇怪地微笑,“不過現在還有一個問題,甚至比剛才那個更重要些。”
赫斯塔爾盯著他,而阿爾巴利諾慢悠悠地繼續說:“我注意到那位亞歷山大好像不在門口了。”
不得不說,是發電機的震動和噪音削弱了赫斯塔爾對外面的注意力,所以當他轉頭過去的時候,看見那扇虛掩著的門依然張開一條小縫,但是門外全然看不見亞歷山大的身影了。
赫斯塔爾整個人猛然一凜,他們兩個對視了一眼,猛然打開門衝了出去——外面全然是一片肆虐的灰白色,狂風夾雜著雪粒撲在人的面頰上面。他們兩個在雪中搖搖晃晃地前行,阿爾巴利諾喊了兩聲亞歷山大的名字,全被風聲吞沒了。
他們又摸索著往前走了兩步,然後終於聽見一個清晰的聲音穿過了狂風:那是一聲清脆的槍響。
赫斯塔爾憑著直覺往槍聲響起的地方一腳深一腳淺地跑過去,一隻手已經摸到了就放在大衣口袋裡的那把刀。問題是現在絕不特別適合打鬥,在暴風雪之中能見度才不足一米——
他心裡轉著這些紛亂的念頭,然後鞋猛然撞上一個東西。
赫斯塔爾低下頭,發現亞歷山大倒在地上,就一兩分鍾之內,雪在他的厚外套上積了薄薄的一層,在手電筒的燈光沒有直直照射上去的情況下根本看不見。年輕人在雪地上掙扎了一下,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呻吟。
赫斯塔爾用右手按著放刀的口袋,在亞歷山大身邊跪下了,他看見對方用手捂著肩膀,衣料上有個小小的洞,鮮血必然還沒有滲透厚厚的布料,但是必然已經開始在皮膚上流淌。
“阿爾巴利諾!”赫斯塔爾回頭大聲喊道,聲音在呼嘯的風聲之中低不可聞,“他中槍了,我們得——”
他猛然頓住了,直視著茫茫的雪幕,並沒有人從被風雪撕開的黑色裂隙中走出來。
“……阿爾巴利諾?”他試探地又叫了一遍,雖然並不認為自己能得到答案。
“我看見了不遠處好像有一個晃動的人影,但是哈代警官說只會留人在門口等我們,所以不大有可能是別人找出來了。”面色色蒼白的亞歷山大說道,他正讓另一個警察幫他包裹腹部的傷口,子彈打得不是特別準,重重地擦過了他的腰腹,鮮血淋漓,但也保住了他的一條性命,“我擔心是嫌疑人在外面遊蕩,但發電機的聲音太大了,其他人聽不見我的叫聲,我又怕回頭去叫他們那個人就跑了,所以……”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兩台發電機的共同努力之下,供電終於又恢復了,WLPD的一樓大廳內部燈火通明,但是氣氛卻格外地低沉。
——赫斯塔爾最終也沒能找到阿爾巴利諾,在雪那麽大、能見度那麽差的情況下找到一個人近乎是不可能的。赫斯塔爾倒也沒聽見其他槍聲,但完全被風雪呼嘯的聲音隔絕了也說不定。
現在哈代的臉色簡直比停電的時候更差,他質問道:“所以你選擇在天氣這樣惡劣的情況下去追一個犯人,而已知這個犯人剛剛從他之前的受害者手裡拿了一把槍——”
“對他溫柔點吧,哈代警官。”麥卡德心平氣和地說道,“他剛剛差點被人一槍打死了。”
“阿爾還可能現在已經死了呢。”奧爾加津津有味地補充道,她正坐在一張桌子上面,看上去有些過於興致勃勃,身邊堆滿之前警員們篩選的那些員工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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