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秤放著心臟的一端被重量壓低,整個天秤歪斜著,放著鴕鳥羽毛的一端則高高翹起。
古埃及的《死者之書》中記載,人死亡之後要由死亡之神阿努比斯衡量心臟的重量,以此來決定死者是否有資格進入死後的世界。如果死者的心臟比羽毛更重,心臟就會被名為阿特米的怪物吞噬。
當然,第一個看見這場景的目擊者沒有想到這一點。他到場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那隻手在昏暗的天光之下像是從死亡之河裡升起的幢幢黑影,黃銅的天秤反射出一線柔和的弧光。
這位目擊者尖叫起來。
一個月之後。
自加布裡埃爾·摩根斯特恩不管不顧地與禮拜日園丁會面後,薩迦利亞度過了一段非常煎熬的時光。
歸根結底,在這樣一個老板手下乾活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勝任的工作,先不提你是個跨國黑手黨的二把手,半個歐洲走私的軍火都從你手下過是種什麽樣的感受,就隻說加布裡埃爾其人——她就算不是個黑手黨老大也很讓人吃不消。
就算是薩迦利亞跟了加布裡埃爾這麽長時間,也不知道她到底什麽時候打算殺人、什麽時候打算救人、什麽時候打算研發一種喪屍病毒毀滅世界——要他說,在同一時段,這三件事發生的可能性也差不多大。
就好像這段時間,她真的能心安理得地把整個霍克斯頓的生意丟下,每天舒舒服服地待在維斯特蘭的那家索多瑪裡指揮設計師畫新的室內裝潢設計圖。薩迦利亞知道在斯特萊德一案之後,摩根斯特恩小姐打算把娜塔莉·米爾科夫調回霍克斯頓,但是這也並不是說她就應該理直氣壯地去暫時擔任維斯特蘭這家索多瑪的店主了。
“這真讓我想起了我剛剛創業的那段時間呀,薩卡。”而摩恩斯特恩小姐竟然還有臉對正在遠程跟霍克斯頓的那些手下開會的薩迦利亞感慨,“當時我手裡只有一家店,幹什麽事情都得親力親為。”
是,事到如今她當然不用再親力親為,這就是她付給薩迦利亞高工資的根本原因。就好像此時此刻,他們坐在貴賓休息室裡,薩迦利亞還得把筆記本電腦放在腿上看從霍克斯頓發來的一份文件;加布裡埃爾倒是老神在在地坐在沙發上,端著一杯酒水,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薩迦利亞的電話響個不停,他隔幾分鍾就得接一下,在最新的一通電話之後,他到底舍得把自己的目光從文件上移開,對加布裡埃爾說:“老板,你想要見的那個人來了。”
打電話的是他安排在機場附件的一個下屬,他其實不認為有人會跑到機場來暗殺他的雇主,但是凡事謹慎總沒有錯。現在可能存在的殺手沒有等到,有另一個得到消息的獵殺者不請自來。
加布裡埃爾搖晃著杯子,微微地揚著嘴角點點頭,薩迦利亞就繼續低頭去看他的文件去了——有很多事他都不建議加布裡埃爾去做,但是顯而易見對方根本不打算聽他的,所以他還不如花這時間多做一點工作好,試圖勸阻也只是白費力氣。
果然,沒過幾分鍾貴賓室的門就被打開,出現在門口的是個穿著休閑外套、鼻梁上架著眼鏡框的黑發男人;此人面帶微笑,瞧上去風流瀟灑,是看了就叫小女孩臉紅心跳的那個類型。
加布裡埃爾從杯沿上方撇了他一眼,輕飄飄地說道:“園丁。”
薩迦利亞乾脆假裝自己不在這個房間裡。
阿爾巴利諾·巴克斯的目光從貴賓室裡掃視而過,他的眼神銳利,簡直就好像想要從室內找出個隱藏的殺手來(他說不定真是這樣想的)。但是他開口的時候語氣依然輕松,絲毫聽不出端倪:“我以為沒買機票的人顯而易見不能進候機大廳。”
“如果你在停機坪上停著一架私人飛機的話,你會有很多特權了。”加布裡埃爾搖搖頭,語調十分溫和,“我們的交易算是到此結束,我近段時間應該不會再來美國。你對我做出的安排還滿意嗎?”
“她做出的安排”。薩迦利亞簡直想要開口吐槽,她做出的安排就是“薩卡,幫我給禮拜日園丁規劃一條偷渡出國的路線”、“薩卡,幫我給禮拜日園丁弄個假身份,要附帶博士學位證書的那種”……然後無所不能的薩迦利亞就會幫她做到一切。
“非常滿意,實際上不能更好了。”園丁微微一笑,這個表情十分克制,點到為止,“你和布魯斯·普利茲克先生那邊也一切順利?”
“他是個非常好說話的人。”加布裡埃爾回答。
當然說真的,像是普利茲克那種政客,對著自己強奸未成年兒童的照片的時候一般都會變得很好說話。
薩迦利亞知道加布裡埃爾·摩根斯特恩想要什麽:她想要一塊足以讓“索多瑪”發展壯大的汙穢之地,就好像她在霍克斯頓擁有的那樣。她在“索多瑪”上投注的心血顯然比在“施威格家族”上投注的心血多得多,薩迦利亞也無需指出她的那點私心;因為他隻為加布裡埃爾工作,而不是為施威格家族工作。
總之,要達成她在美洲的野望,她就需要布魯斯·普利茲克成為她的棋子;或者說,她需要一個政客,這個政客是州長則再好不過,而現在看來普利茲克是個適合投資的好選擇。
“在維斯特蘭這樣的地方,每個州長背後都有支持他們的黑幫勢力,”加布裡埃爾會這樣說,她總能把這種政治黑幕說得輕描淡寫,“支持一個新興的黑幫組織和老派黑幫組織也沒什麽區別吧?”
——實際上這不但有區別,區別還很大。一個新興的黑幫組織意味著背後會出現無數黑幫火並、勾心鬥角、錢權交易,流血鬥爭。但是那就不是阿爾巴利諾·巴克斯需要擔心的了,他要做的只有第一步:把普利茲克的軟肋交給加布裡埃爾。
在這一點上,他出現得確實恰到好處,做出的選擇也十分妥當。
然後禮拜日園丁得以全身而退,留加布裡埃爾的人負責把維斯特蘭的地下世界搞得血流成河。
而此時此刻,加布裡埃爾面帶微笑,顯然她在維斯特蘭的布置進展得一切順利,她甚至有空對阿爾巴利諾說:“說真的,你真不打算跟我回霍克斯頓嗎?那是個挺不錯的國家,而我也能給你提供你想要的一切東西。”
“‘一切東西’?”禮拜日園丁帶著奇異的笑容重複著這幾個詞。
“是的,”加布裡埃爾坦然地回答,她的聲音稍微輕柔了些,“你所需要的一切材料,只要你喜歡——當然,我也真誠地建議你不要去謀殺王子或者紅衣主教,那樣善後會非常、非常的麻煩。”
“據我所知,您其實真的不能為您提到的那兩件謀殺善後。”薩迦利亞忍不住低聲用德語提醒道:有的時候他真的很難判斷加布裡埃爾說出的話到底是真是假,永遠保持警惕總是好的。
而禮拜日園丁則說:“但是事實上你這種人並不需要一個連環殺手。”
“是的,但是我見過我的朋友資助藝術家,這好像是富人圈子裡的某種風潮了:你要麽去跟藝術家交朋友,要麽去投資藝術品,或者兩者皆有。”加布裡埃爾眨眨眼睛,“那看上去很有趣,所以我也應該試一試,不是嗎?”
“‘藝術家’,”阿爾巴利諾輕輕地重複了一遍,這是他一個月之內第二次聽到這個詞了,而在此之前他很少聽到有人這樣評價禮拜日園丁,人生的際遇就是如此的奇特,“以人的軀體作為創作材料的那種嗎?”
“難道他們在你眼裡是‘人’嗎?”加布裡埃爾·摩根斯特恩尖銳地反問道。
阿爾巴利諾挑了一下嘴角,在那一刻,從他的綠色眼睛裡浮現出來的那一種神情完全是疏離而非人的。有些人看了這神情就會把他形容成“輕蔑”,但是其實並不是,人沒必要對和自己完全不同的東西表達輕蔑。
他平靜地說:“‘猿猴對於人是什麽?一種可笑或一種羞恥之物。’”
(人對於超人也是如此:一種可笑,或一種羞恥之物。你們曾經由蠕蟲到人,但在你們現在大都仍是蠕蟲。從前你們是猿猴,但現在人類比任何一種猿猴,更是一種猿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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