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到最後——也就是相當長一段時間之後,時間臨近午夜,赫斯塔爾終於解開他身上那些束縛,大發慈悲地幫他揉因為缺血而發麻的手指的時候,阿爾巴利諾還是問了那個問題。
他軟綿綿地貼在赫斯塔爾身側,問:“現在,你自由了嗎?”
赫斯塔爾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一邊捏著他的指尖,一邊湊過去親了親阿爾巴利諾的額頭。
第141章 梅爾克韻事 06
“這是惡人應有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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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設計圖上的標識,應該就是在這裡。”阿爾巴利諾說。
此刻他手裡正拿著手電筒,赫斯塔爾手裡則握著他從鎮子裡的圖書館裡影音來的那份至少有三百年歷史的城堡設計圖,兩個人站在城堡地下的酒窖裡:他們在奧地利度假的最後一段日子終於還是向尋寶冒險遊戲的方向發展了。
為了探索當年這個帝國伯爵家族留下的秘密——比如說他們城堡裡那些仆人到底都人間蒸發到哪去了,從在鎮子裡聽來的古堡鬼故事來看,並非只有最後一代伯爵住在城堡裡的時候才出現的仆人失蹤事件,實際上,在這個家族居住在這個城堡裡的幾個世紀之間,加起來至少有幾十個仆人在城堡裡失蹤了——阿爾巴利諾和赫斯塔爾終於踏上了按照一副古老的城堡設計圖檢查建築物裡的所有密道的道路。
其中大部分密道已經和他們在城堡外面看見的那條一樣坍塌了,他們找到了保存得還算完好的幾個修建在牆壁夾縫裡的密室,一條修建在當年伯爵和伯爵夫人臥室之間的密道,還有一條可以向外走到城堡地界范圍之外的地道,但是這些古老的建築物裡除了蜘蛛網和多得能把人淹死的灰塵之外並沒有什麽別的東西。
而現在,他們站在設計圖上標注出的最後一個密室之前:按照設計圖上的標識,這個酒窖下面應該還有另外一個房間,但是設計圖卻沒有明確標出房間的入口在那裡。
此刻他們站在昏暗而溫暖的酒窖之中,室內充斥著一種葡萄發酵之後的甜味,一排排橡木桶整齊裡羅列在酒窖一側的牆壁前方,這正是人們認為會在一座古老的城堡裡看見的東西。
而阿爾巴利諾正在用鞋尖輕輕地踢著腳下的地板,這些不知道有多少年頭的木頭上堆積著永遠也洗刷不乾淨的汙漬。他正說著:“……當然啦,也有可能有些古老到翻修城堡的設計師也沒有發現的密道,根本沒有標注在這個版本的設計圖上,那樣,我們可能永遠也找不到它們啦。”
他的聲音聽上去倒是一點也不為這種事情遺憾,要知道,他的度假計劃隻包括“做愛,做愛和做愛”,本來就不包含什麽城堡探險活動來著。
赫斯塔爾看了他一眼,然後意有所指地歎了一口氣。
“我以為所有男人小時候都有個成為探險家的夢想,然後只要長大之後把他們扔在一個充滿秘密的古堡裡,他們的這種夢想就會死灰複燃來著。”赫斯塔爾說,而阿爾巴利諾或多或少地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種譏諷的意味。
“我小時候確實試圖徹徹底底地探索我家,但是在我媽放東西的一個小房間裡不小心找出一把沾血的手術刀之後,我就打消那個念頭了。”阿爾巴利諾聳聳肩膀,但是如果細思他說出口的這句話透露的信息量的話,則可以感覺到這個故事可能並不怎麽好玩。
阿爾巴利諾頓了頓,補充道:“而我爸竟然從沒發現過那些不對勁的東西的存在。”
赫斯塔爾依然在仔細檢查那些地板,在他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微微抬了一下頭,評價道:“聽上去這倒像是一件好事。”
阿爾巴利諾聳聳肩膀,顯然不打算再深入地聊下去,他的故事除了那個頗具戲劇性的悲劇結尾之外沒什麽好說的,聽上去完全就是幸福美滿的家庭模板,這樣說來,他到是對赫斯塔爾的童年生活更感興趣。他似笑非笑地看了赫斯塔爾一眼,問:“你小時候也會玩什麽尋寶遊戲嗎,律師先生?”
“聽你的語氣,就好像根本不相信我小時候會玩遊戲一眼。”赫斯塔爾譏諷道。
“大部分人都沒法想象你有童年。”阿爾巴利諾笑吟吟地回答。
“某種意義上,確實沒有。”赫斯塔爾乾巴巴地哈了一聲,但是卻仿佛沒有因為談論這種話題而感覺到任何不適,又或者說,他已經真的完全不在乎了,“我還住在白橡鎮的時候,當地的小孩子經常會到森林裡去玩——你知道,那個小鎮本來就是靠伐木發展起來的。他們在橡木林中玩尋寶遊戲,在森林裡藏下一樣東西,然後讓其他孩子去找……“
“他們?”阿爾巴利諾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人稱代詞。
赫斯塔爾無所謂地搖搖頭:“他們不怎麽和我待在一起。”
阿爾巴利諾或多或少能明白那種情況,畢竟他為了找那個神父的時候其實也去過白橡鎮附近。在當地鎮民的回憶裡,赫斯塔爾是那種實打實的怪小孩,瘦弱,不苟言笑,不合群,有自殺傾向,更重要的是還有個酒鬼爸爸。青春期的小孩對單親家庭的孩子有些時候總有些奇怪的惡意,要是那個時候的赫斯塔爾是校園霸凌的受害者,他也絲毫不感到奇怪。
而此刻赫斯塔爾的臉上已經全無往日的痕跡,他工作過的那些律所的同事會說他是天生的領導者,他們一定難以相信他小的時候是那種不合群的孩子。
他肯定不會知道阿爾巴利諾心中所想:他正低頭仔細地檢查著黑乎乎的地板的縫隙,他用鞋底磕了磕其中一塊板子,然後又蹲下用手指摸了兩下。
緊接著他抬起頭看向阿爾巴利諾,眉心依然皺著,就好像對他們現在的進度不甚滿意似的。然後他說:“這下面有個活板門。”
——不知道有多少故事是從一條通向其他地方的秘密通道開始的,小說中喜歡寫這種情節:掉入一條長長的兔子洞,然後進入了一個由各種花色的紙牌統治的神秘世界;穿過大衣櫃,後面是一座被冰雪女王和金色的獅子統治的世界。作家們似乎格外喜歡描述這種從一個世界到達另一個世界的橋段,他們似乎堅信,掀開一層看似平常的帷幕,在此之後就是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陌生的所在。
而在這座位於多瑙河河畔的伯爵城堡的地下,則藏著一個地獄。
打開那扇活板門花了比預料之中更長的時間,它不但幾乎完全被鏽死在地板上,而且還異乎尋常地沉重。就算是赫斯塔爾用刀子清理乾淨了活板門周圍所有的鏽蝕痕跡、所有沉積在木板縫隙裡的灰塵和雜質,縱使是如此,他們兩個人依然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拉開那扇活板門。
早已生鏽的鉸鏈發出一串吱吱呀呀的聲響,這扇門無法完全打開,在它上面那些金屬部分還勤於保養的時候,門被拉開之後會流程地倒回到原位,只能用門下的一個支杆把門板支撐住,好讓它不在落回去。但是到了現在,門的合頁已經鏽蝕到拉開之後就算是伸出手,門也敞開著紋絲不動的程度。阿爾巴利諾甩著手指看著活板門下面的一片黑暗,一遍甩著用力到酸痛的手指,手指上全是用力的時候被勒出來的紅色痕跡。
活板門裡面的東西全被陰影淹沒了,什麽都看不清楚,用手電筒掃過去也只能看見一些輪廓模糊的影子。阿爾巴利諾眯著眼睛往下面看了一會兒,然後轉向赫斯塔爾,問道:“下去看看?”
赫斯塔爾謹慎地點點頭,但是這個密室畢竟在城堡的最底層,上面堆放著無數陳年發酵的葡萄酒,實在沒法確定下面的空氣質量如何。赫斯塔爾還是先點燃了一根火柴扔下去,觀察了一下火柴的燃燒情況,才準備下去。
(火柴還是阿爾巴利諾提供的,赫斯塔爾很早就想問了,這人是怎樣隨時隨地從身上掏出這麽多他自己根本不用的東西的?)
阿爾巴利諾從酒窖的角落裡找到了一架梯子,順著活板門露出的洞口放了下去,這個密室似乎並不是特別深,三米左右的梯子沒有放到頭,另一端就以及到底了。赫斯塔爾順著咬著手電筒,順著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下去,阿爾巴利諾看著他的身體一點點被陰影浸沒,就好像無聲地沉入黑色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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