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格裡芬正繼續說下去:“但是其實杜登前段時間因為一場車禍而不得不休假了,我在實驗室實在抽不開身,只能讓我們雇傭的實習生去負責阿瑪萊特的日常檢查,他的名字叫做威廉姆·奎因。”
哈代轉過身,對著亞歷山大使了個眼色,這個年輕人心領神會,起身出去打電話了——現在哈代很懷疑如果阿瑪萊特真的聯系了維斯特蘭鋼琴師,就是通過這個特殊的實驗往外帶消息的,但是很難說阿瑪萊特到底是怎麽買通去監獄做日常檢查的那些研究員的……他的腦海裡轉著種種思緒,然後,格裡芬忽然又開口了。
“我這裡有當時威廉姆投的簡歷,”她說,顯然也因為哈代逐漸嚴肅的表情而緊張起來,“你要不要看看?”
“請,”哈代短促地一點頭,“謝謝。”
實際上他主要是在等亞歷山大那邊往警局打的電話出結果,他需要知道這個“威廉姆·奎因”是什麽樣的人,最好今天就能按照地址拜訪他一下。哈代認為這個實習生受到了阿瑪萊特的賄賂可能性比杜登·科奧斯的可能性大一些,畢竟科奧斯已經休假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時間線有些對不上。
但最後是格裡芬這邊來得更快一點,隨著一陣叮鈴桄榔的聲音想起,格裡芬從起居室裡一個似乎是塞滿了文件的大抽屜裡抽出了幾張紙——為什麽會有人把工作文件塞在自己家起居室的抽屜裡啊?——然後她快步走回哈代身邊,把手上的那份簡歷遞過去:“就是這個。”
那份簡歷有很多頁,以哈代對這種大學實驗室的理解,想要加入他們可能需要一些相當漂亮的學歷,說不定還有獲得的、他聽都沒聽說過的獎項之類。但是等到哈代結果那份簡歷之後,他的目光沒有在那些光鮮亮麗的畢業院校和個人經歷上停留一秒。
他死死地盯著那份簡歷上的照片。
照片上是個黑發的年輕人,頭髮可能有些稍長了,發尾已經搔過了衣服的領子;他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戴著一副那種樣式平淡無奇的黑框眼鏡,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
巴特·哈代看見了一張自己絕對沒想過會看見的臉——盡管事到如今,他已經在這些案件之中做出了不少瘋狂的猜測:比如說阿瑪萊特是維斯特蘭鋼琴師,阿爾巴利諾不但沒死還可能是禮拜日園丁之類,但是他絕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瘋狂的一幕。
他在那張照片上看見了一雙熟悉而銳利的綠色眼睛。
這天晚餐的時候,東區食堂裡的氣氛非常奇怪。
菲斯特坐在赫斯塔爾·阿瑪萊特的身邊,手裡舀著一杓煮熟的豆子,不知道應不應該塞進嘴裡。應該不是他的幻覺,坐在其他位置上的那些人的目光時不時從他們身上意味深長地掃過,那種目光就好像是粘稠的沼澤,涼而黏滑,在阿瑪萊特身上停留的時間長到讓人毛骨悚然。
在監獄這種地方,任何小道消息都會像是野草一般瘋狂生長。今天上午有一輛WLPD的車開進聯邦監獄,好幾個人被叫去問話,中午的時候“大個”巴蒙德被開膛破肚地掛在木材棚裡事情還尚未人盡皆知,但是隻用一個下午就傳得紛紛揚揚。
顯然,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警方懷疑事情是阿瑪萊特乾的,菲斯特敢打賭,半個東區的人心裡可能也都這麽想。
阿瑪萊特臉上沒有任何特殊的表情,而菲斯特最終還是選擇把那杓豆子送進嘴裡,然後默默地歎了口氣。
平心而論,加入阿瑪萊特和提圖斯兄弟會的艾薩克的計劃還是有些鋌而走險了,但是他也只不過是幫阿瑪萊特從洗衣房裡偷了幾件囚服而已,誰能說清楚他到底在整個事件裡起了什麽作用呢?
菲斯特對於這點在自己心中卻是十分坦蕩,要他說,那可是維斯特蘭鋼琴師,要是他不答應配合,天知道最後到底是誰被掛在天花板下面了。
從上午的勞動結束之後到現在,菲斯特是第一次見到阿瑪萊特。他大概知道對方身上出了些什麽事:主要是被WLPD來的警官們消耗了大量時間,幾乎花了他整個下午,然後去醫務室那邊做了個什麽什麽檢查,一回來就趕上了吃晚飯的點。
這人坐在他身邊,專心致志、慢條斯理地掰著手中的麵包,耶穌創造奇跡的時候可能也不過是他那種認真的派頭,當半個食堂的人都用各式各樣的目光偷偷掃他的時候,這畫面看著真的很詭異。
菲斯特能想到那些偷偷摸摸往這邊掃的人大概在想什麽:提圖斯兄弟會的人可能是得得意中混著一點畏懼的,而拉丁王幫那些人心情可能就會更複雜了,畢竟這段時間拉丁王幫的人找阿瑪萊特麻煩的次數比之前少了很多,或許在傑羅姆眼裡這算的上是大發慈悲了,結果對方不但不領情還做出了這麽一件顯然是赤裸裸的威脅的事情。
這件事做得高調到對傑羅姆的臉面沒有任何好處,對方估計已經怒發衝冠了。以菲斯特來來回回蹲過好多次監獄的經驗來說,傑羅姆這次不會選擇讓事情就這麽輕易地過去的。
實際上他有些不明白,如果阿瑪萊特不把事情做得這個明目張膽,可能根本不會有人懷疑是他做的,畢竟監獄裡死於意外的家夥太多了——但是,除維斯特蘭鋼琴師之外還會有誰把別人開膛破肚之後吊起來啊,監獄裡有不少人都是亡命之徒,但是很少有人是真的心理變態,以給人分屍為樂的那種。阿瑪萊特到底為什麽要做得那麽明目張膽?
菲斯特是真的很想問這個問題,但是以他對這位不好相處的室友的了解,對方八成不會回答他。
讓菲斯特萬萬沒想到的是,最後是阿瑪萊特先開口了。
要知道,赫斯塔爾·阿瑪萊特這人的風格就是,你要是不主動跟他說話,他基本上想不起來還需要跟你說話,所以說他主動開口對菲斯特來說比中彩票還難。
他聲音平淡地問道:“你一般如何做出選擇?”
這個問題開始的著實沒頭沒尾,就算是菲斯特也愣了一下。他想了想,然後笑了起來:“我嗎?我一般都是靠扔硬幣決定的。”
這句話也不完全算是作假,要不是菲斯特對生活一向缺乏規劃,也不會在有一張漂亮臉蛋的基礎上把日子過成現在這樣。然後他不出意料地聽見赫斯塔爾歎了一口氣,對方臉上出現了一種嗤之以鼻和“我就不應該問你”混合在一起的神情。
“……算了,我開玩笑的。”菲斯特聳聳肩膀,繼續埋頭吃那些淡而無味的豆子,“反正我的原則就是:做什麽事情都隨心所欲就好,做自己當下最想做的事情。當然了,過很久以後也不要因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而後悔。只要不會後悔,就一切都好說。”
他在自己之前的人生中嚴格貫徹了自己的觀念,以至於進監獄之後看上去都是樂呵呵的。他自己也確實這麽想:他還有七個月就可以出獄了,在此之後的每一天依然是嶄新的。
(雖然以後他很可能很快有因為詐騙或者其他什麽違法行為而被關進來,菲斯特心裡也很清楚這一點)
“‘不會後悔’,”阿瑪萊特說道,他似乎輕飄飄的笑了一聲,那輕微的笑音似乎比外面的風更加寒冷,“就算是面對能決定你人生之後的道路的事情也是如此嗎?就算是多年以後你知道此刻做出的選擇是錯的,也要告訴自己不要後悔嗎?”
“他們早晚有一天會發現,但是你可以跟我走。”
“為什麽不呢?”菲斯特反問道,他承認自己確實是有點跟不上這些每一天都過的苦大仇深的人的思路,“說真的,如果有任何選擇的話,鋼琴師也不會成為一個殺人狂吧?我覺得可能沒幾個人真的享受每天被警察追捕的感覺。”
赫斯塔爾慢慢地轉頭看向他,虹膜在燈光之下呈現出一種暗沉的、冷冰冰的鋼藍色,就好像一種堅硬的金屬製品。
“然後請去找我。”
“鋼琴師後悔了嗎?”菲斯特問道。
實質上菲斯特之前確實想過這個問題,並且在認識赫斯塔爾·阿瑪萊特之後很快得到了答案——他可不懂什麽犯罪心理學,他不知道鋼琴師為什麽一直殺人,不知道鋼琴師對自己落到現在的境地有什麽感想。但是鋼琴師後悔了嗎?菲斯特認為並沒有,他相當擅長揣摩站在他對面的那一個個的人心理,這可以說說詐騙犯的基本功了,而他從赫斯塔爾的眼裡看出了那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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