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事後警察們檢查錄像帶的時候可能會發現的,但是那就不是他需要考慮的問題了。
一般情況下,一輛車離開監獄要經過嚴格的檢查,後備箱不可能不被人打開。但是當一輛警車打開警燈、在刺耳的警笛聲之中跟救護車一起衝出監獄的時候呢?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想到還要檢查這輛警車的後備箱。
巴特·哈代不會知道他離開新塔克爾聯邦監獄的時候,他的後備箱裡藏著什麽,就好像他不會知道當初阿爾巴利諾出現在逮捕馬丁·瓊斯的案發現場的時候,他的後備箱裡藏著什麽一樣。人思維的盲區就藏在這樣不可思議的小角落裡,阿爾巴利諾喜歡利用它們,也喜歡看著被人因此而震驚困惑的神情,在猜不透真相的情況下,不如把它們當做一個聖誕奇跡。
“真是瘋狂。”赫斯塔爾的聲音和這場逐漸大起來的風雪一樣寒冷,“你的成果往往建立在不要命和好運氣上。”
“你不也是這樣嗎。”阿爾巴利諾對赫斯塔爾被染紅了一片的囚服努努嘴,“我看被黑幫成員捅傷和被黑幫成員捅死之間也只有一線之隔。”
赫斯塔爾顯然不願意再跟他鬥嘴,他沉默了一兩秒鍾——在這一刻奇異的沉默之中,他仿佛在糾結什麽事情,又好像下定了決心——然後他說:“我們就在這裡分開?”
阿爾巴利諾點點頭:“你開巴特的車走,我身上既有錢又有手機,也不會因為隻穿著一件囚服在大雪裡走來走去而被凍死,我會自己想辦法離開的。”
從一開始赫斯塔爾就知道他們不可能在越獄之後一起離開: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阿爾巴利諾的本意顯然也不是插手他跟斯特萊德的事情,他寧願讓赫斯塔爾自己去解決那件事,甚至為他留出了單獨行動的空間。可能很多人都會認為這樣的選擇不可理喻,但是那正是他們之間約定俗成的遊戲規則之一。
阿爾巴利諾說完那句話,只是微笑著靠近他,輕輕地親了親他的嘴角,然後把什麽東西輕輕地塞進了赫斯塔爾的掌心裡。
赫斯塔爾攤開手掌:他的手裡放著一枚銀色的聖誕樹鈴鐺。
“這是去年的那一個?”赫斯塔爾皺著眉頭問道。
“在阿雷奧拉案結束之後,這個鈴鐺一直躺在WLPD的檔案室裡。前段時間我把一點‘禮物’放進了巴特的辦公室,順便把這個鈴鐺從檔案室裡拿走了。”阿爾巴利諾用輕快的語氣說道,就好像不覺得自己乾出了什麽瘋狂的事情一樣,“我給你準備的聖誕禮物你要到聖誕前夜才能看到,在那之前,你可以先用它代替一下。”
赫斯塔爾低頭注視著這個銀色的鈴鐺,它據說用來象征聖誕老人的馴鹿脖子上的鈴鐺,或者聖誕節教堂中響起的鍾聲。從他的面部表情來看,看不出他此時此刻心中所想。
然後他問:“那麽如果我不去呢?”
12月24日,玫瑰聖母教堂。
阿爾巴利諾笑了起來:“那你至少還能得到這個鈴鐺。”
他說完這句話,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用近乎可以被人形容成溫柔的語氣說道:“那麽再會了,維斯特蘭鋼琴師。”
赫斯塔爾抬起頭,看見阿爾巴利諾帶著那種不知道有幾分真心的笑容轉過身,他被染成黑色的發絲在寒冷的風雪之中上下翻飛。阿爾巴利諾懶洋洋地把雙手插進外衣的口袋裡,慢慢地沿著路向來時的方向走過去,背影很快被風雪吞沒了。
注:
[1] “誰一旦凝視過美本身,就已經把自己托付給死神。”
——保羅·策蘭,《罌粟與記憶》。
第124章 Winter Wonderland
風雪並未減小,漫天遍野盡是銀色。已經到了平安夜,一部分人已經回家去享用盛大的晚餐了,另一部分人則打算把熱情傾瀉在戶外;維斯特蘭大部分道路上都燈火通明,教堂和商業區裡擠滿了慶祝節日的人群。
克林菲區的玫瑰聖母教堂則靜悄悄的,這在這個時期各種被聖誕樹點綴起來的閃閃發光的教堂之中顯得異常鶴立雞群。
這棟古老的建築物修建於十八世紀初,是一棟典型的巴洛克風格教堂。這座教堂的規模在殖民地時期算是相當驚人的,內部雕塑工藝也很精湛,幾乎可稱得上是非常精美的藝術品——實際上在之後的幾百年裡,它一直都是維斯特蘭地區天主教的中心,直到經濟危機時期本地教會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放棄了對這座損毀越來越嚴重的建築物的修繕。
最近幾年,對玫瑰聖母教堂的修繕計劃再一次被放上台面,據說聖誕節假期之後就會全面開工。實際上現在這棟建築物外圍已經設立了施工繞行的牌子,其中一個近乎垮塌的鍾樓已經搭起了腳手架。
此時此刻,阿爾巴利諾·巴克斯就站在這座空無一人的教堂的中廳裡,近百年沒有亮起過的教堂大吊燈再一次被點亮,那一團澄澈的白色光芒就好像在他頭頂上燃燒著。
當然,這也得感謝已經開始做前置準備的教堂施工隊,他們為了未來的修繕工作方便進行,給這座教堂重新拉了電線、重新調整了照明,要不然這些快一個世紀都沒亮過一次的燈光會成為阿爾巴利諾的大麻煩,他可不想在聖誕前夜冒著雪出去私拉電線。
而現在的阿爾巴利諾正垂頭看著地面的方向。他正站在教堂恢弘的祭壇之前,作為一座聖母堂,祭桌前方安放著一尊佔地面積極大的祭壇雕塑,上面用白色大理石雕琢了懷抱已死的耶穌的聖母瑪利亞,她的頭悲痛地低垂著,柔美的面孔環繞在一圈金屬條構成的聖光狀裝飾物之中。
而這座潔白的聖母雕塑之下,堆著一堆……人的軀體。
慘白但尚且鮮活的軀體,起伏的胸膛和驚恐的眼睛。離阿爾巴利諾最近的那個人仰頭看著他,聲音因為乾渴或者某種實質性的折磨而沙啞。
那是一雙帶著恨意的眼睛,阿爾巴利諾想。在大部分情況之下,情緒削弱了軀體本身的美感,就創作而言可以稱得上是喧賓奪主;他們的肉體曾是平等的,但是軀殼之內的靈魂使他們異化了。
而且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往往還有很多意見想要發表。
那個人斷斷續續地說道:“……你會……下地獄的。”
多常見的詛咒啊,人們甚至不知道天堂和地獄是否真正存在,宗教是一廂情願的集體幻想,如果上帝真的創造了人類,為什麽要讓夏娃誕下該隱,為什麽要放任這些凶殘的謀殺發生?
阿爾巴利諾輕飄飄地笑了笑。
“與其相信人在死後靈魂仍有歸處,不如相信我就是上帝本身。”他如此倨傲地回答,“麥卡德探員。”
“聖誕快樂!”米達倫愉快地大叫道。
他象征性地敲了敲病房的門,然後就立刻一把推開,一馬當先地走了進去,一邊走一邊抖頭髮上落著的雪花;他的頭髮在室內的光照之下泛著一種具有厚重感的暗金色光澤,就像是那些會出現在基督降生壁畫上的天使。
奧爾加和亨特在他後面一步,踱進了這泛著一股刺鼻消毒水味的房間裡。奧爾加走進病房之後正好看見克萊拉·哈代在病床床尾團成一團,懷裡還抱著個大娃娃,她和她懷裡的娃娃幾乎要把她慘遭槍擊的爸爸擠下床去。
而華莉絲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手裡的紙杯裡裝著某種低度數的果酒,鑒於整個病房裡除了傷號就是未成年人,顯然她是其中唯一一個能喝酒的。
她對著帶著花束、禮物和家屬進門的奧爾加露出一個微笑:“聖誕快樂。”
巴特·哈代本人就坐在床上,帶著笑意看過來——奧爾加能看出這笑意並不真實,更多憂愁藏在他的笑臉之下——他身上穿著病號服,微微敞開的領口下面是包扎整齊的繃帶,還打著吊針,針頭就扎在他的手背上。
那顆子彈擊中了他的胃部,要不是走在前面的救護車發現事情不對很快報了警、而赫斯塔爾所在的那輛救護車上被打暈的護士醒來後采取了一些急救措施,那他們現在就應該準備哈代的葬禮了。
Fxshu.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