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躡手躡腳地穿過半個舞池,走到那扇門之前。亨特千叮嚀萬囑咐他不要到處亂跑的,但是現在這樣也沒關系吧?這裡只是家夜店,而不是紅杉莊園那樣的龍潭虎穴……米達倫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一邊小心地把門拉開一條縫隙,魚一般迅疾地閃了進去。
那扇不起眼的門後面是一條走廊,相較於鐳射燈光不要錢似的閃爍的店面,這條走廊的風格相當容易令人接受了:牆壁貼著帶暗紋的褐色牆紙,腳下的地毯像是棉花一般軟。尤其讓米達倫高興的是,這條走廊上並沒有安保人員在。
他哢噠一聲小心地關上了門,牆壁的隔音很好,外面嘈雜的聲息倏然消失了。米達倫小心翼翼地貼在牆角慢慢往前走,就好像隻偷吃東西的老鼠一般探頭探腦——然後他很快聽見說話聲從走廊盡頭虛掩著的一扇門的門縫裡傳了出來,正是那位姓摩根斯特恩的女士富有特色的、略微沙啞的聲音。
她沒有在說英語。米達倫愣了一兩秒種,然後意識到她在說德語。德語是米達倫之前孤兒院院長的第二母語,因此也斷斷續續教過孤兒院的孩子們一些,米達倫勉強能聽懂摩根斯特恩女士在說什麽。
“只有兩種可能性,”她正慢悠悠地說著,這種語速真是對米達倫的聽力水平十分友好,“一,你玩忽職守,從來沒有好好注意過你的手下的動向,以至於他跑去為斯特萊德那樣的家夥賣命你都不知道;二,你對一切心知肚明,但是根本沒有阻止他把自己搞到麻煩纏身——”
摩根斯特恩頓了頓,她的聲音顯得有些陰沉,像是柔軟而濕冷的蛇信,和她在吧台邊上跟米達倫搭話的時候的聲音截然不同:“你要告訴我的答案是哪一個,娜塔莉?”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約翰·加西亞氣憤地說道,也就只有死屍沒有擺在他自己的辦公桌前之前,他才能氣憤得這麽真心誠意,“長官,禮拜日園丁在威脅你。”
那當然,對面的威脅都呼之欲出了。麥卡德哼了一聲,給來來往往的CSI成員讓出一條通道;哈代的辦公室還是太狹窄了,室內塞進好幾個警察、半隊痕跡檢驗員和兩個法醫現場勘查員之後連腿都伸不開。麥卡德看著他們徒勞地試圖找出能鎖定凶手的監控錄像、指紋或者其他東西,心知對方會一無所獲。
阿爾巴利諾·巴克斯都跟WLPD玩貓捉老鼠玩了十年了,沒道理進一次哈代的辦公室就被抓到。
“以現在的證據來說,還不能肯定就是禮拜日園丁,雖然他在受害者身體組織的擺放上很講究,但是和園丁的作案方式還是大相徑庭。”麥卡德說道,盡管如此,他們心裡都很確定凶手到底是誰。
“施萬德納先生說受害者是誰還得驗過DNA之後才能確定。”加西亞又說。
“我想按照之前的趨勢,不是多年前肯塔基那個案子的知情人就是跟斯特萊德案相關的人,他現在就像是個往自己的巢裡擺亮晶晶的玻璃球的愚蠢鳥類一樣。”麥卡德搖搖頭,他從本來靠著的辦公桌邊上站直了,最後看了一眼桌子上那支乾枯的石榴,然後伸出手去拉了 拉自己的衣領:“而咱們也不能坐以待斃——他最近作案這麽頻繁多半還是因為阿瑪萊特的審判,而那也是咱們最應該解決的事情。”
他頓了頓,看了加西亞一眼,對方眼裡顯出一絲躍躍欲試的神色,伸出手去幫麥卡德拉起了封在門口的警戒線。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漸漸地昏暗下來,城市邊緣浮動著一層暗淡的紅光。麥卡德在心裡計算著時間,按照審判的流程,他們一上午已經詢問過無數證人、出示過許多證據,到了現在,應該已經到了被告人上庭作證的時間。
也該到他出場的時候了。
“走吧,”麥卡德說,“咱們也該去法庭了。”
米達倫整個人瑟縮了一下,不知為何,他感覺到一層雞皮疙瘩順著自己的脊背快速地竄了上來。摩根斯特恩此人給他的感覺跟任何人都不同,不像是阿爾巴利諾(如果他真的是禮拜日園丁的話),不像是紅杉莊園裡那些粗暴的打手,更不像是卡巴·斯特萊德。
他的感覺如同第一次遇到獵食者的食草動物,當下第一個反應就是跳起來逃跑。但很難說他到底是勇敢還是魯莽,好奇心最終佔了上風,他克制住了自己,依然在門邊站著,小心翼翼地等著屋中的人說出下一句話。
然後娜塔莉·米爾科夫略微尖利的聲音響了起來:“摩根斯特恩小姐,事情發展成這樣並非我的本意……”
“哦?”摩根斯特恩發出了一聲氣音,她的聲音像是蛇的嘶嘶聲一般沙且沉,聽著令人後背發毛,“那麽你的本意是什麽?奧勒留公爵有意無意跟我說了三次‘我真沒想到你打算涉足兒童色情產業’,這樣的發展應該也不是你的本意,對嗎?你應該也沒法想到因為這種破事,現在科爾森盯我盯得有多緊吧?”
米達倫躲在黑暗的牆角,他一連聽見了好幾個陌生的人名,加之德語水平一般,一時有些頭昏腦漲,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得出簡單的結論,即:這位漂亮的女士在歐洲某個國家的背景並不小(而且她剛才是提到什麽“公爵”了嗎?這是認真的?還是說他根本聽錯了?),而且她聲音裡某些熟稔的狠戾告訴米達倫,她從事的職業肯定不怎麽合法。
這樣說來,估計是因為斯特萊德的案子鬧得很大,跟她的人又有點關系,弄得別人也質疑其她有沒有在這件事裡摻和一腳。
……好吧,維斯特蘭本地已經有很多異國移民後形成的黑幫了,顯然也並不差他面前這一個。米達倫一邊消化剛才那些話的意思一邊勉強安慰著自己。
“我當時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娜塔莉正在極力辯解著,她聽上去快哭了,“我意識到邁克爾還在為紅杉莊園工作的時候已經晚了……我是聽說過一些關於紅杉莊園的流言,也想要讓他馬上抽身,但是很快就有人來問關於他的事情!”
摩根斯特恩頓了頓,聲音略微上揚:“哦?”
“有一個人來詢問了邁克爾的事情,”娜塔莉迅速地說道,就好像如果她不趕快把話說出來,就有人要把她送上斷頭台似的,“他讓我形容了邁克爾的長相、詢問他除了為我工作之外還為誰工作。而且聽他言語之間透露出的意思——他可能想讓邁克爾死!我最後不得已向他透露的消息,然後當晚邁克爾就死了!”
米達倫聽著,忍不住無聲地打了個抖,感覺到脊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忽然意識到,雖然他曾經被斯特萊德綁架,但是也從來不算真的踏入了那個“世界”,如果聽見這句話的是老亨特可能不會感到太驚訝吧,無怪乎他每次提到也想做賞金獵人之後,亨特會是那個語氣:在對方眼中,他依然是個涉世未深的小鬼。
摩根斯特恩好像一點也不驚訝,她慢吞吞地問道:“來找你的這個人有什麽特征嗎?”
娜塔莉顯然是想了想,聲音有些遲疑:“……他每次把自己捂得很嚴實,我也沒有看清楚他的長相……對了,我記得他的眼睛是綠色的!”
這消息約等於沒有用,雖然全世界大約只有百分之四的人虹膜是綠色的,但是相對人口基數來說,這還是等於大海撈針,連摩根斯特恩小姐自己的眼睛都是綠色的。可本來來這裡就是為了守株待兔禮拜日園丁的米達倫卻悚然一驚,無端地產生了一些聯想:難道去找娜塔莉·米爾科夫的那個人就是巴克斯醫生嗎?
而摩根斯特恩也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娜塔莉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摩根斯特恩小姐?”
“娜塔莉,”那位女士心平氣和地說道,米達倫甚至從她的聲音裡聽到了一絲笑意,“你記得你來美國之前我跟你說過什麽?”
娜塔莉跟個犯錯的小學生一樣低聲說:“……在歐洲以外的地方打開局面會很難,您讓我一定小心謹慎。”
“你做到了嗎?”摩根斯特恩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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