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米達倫沒有問,假設他們真的能找到巴克斯醫生,亨特又打算怎麽做。
赫斯塔爾考慮過馬斯克女士會問出有關鋼琴師的問題的情況。
畢竟據他所知——他的消息來源於霍姆斯先生,這位先生在他入獄期間在收集庭審資料、約見證人方面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而這正是最為諷刺的一點,霍姆斯熱衷於為罪犯辯護,但是從某種層面上來講他確實是個好好先生,至少,他和被羈押的赫斯塔爾入獄的時候全程抱著一種“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我真的很心痛”的表情——報紙上關於他是鋼琴師的報道圍繞著他是如何符合鋼琴師的側寫、他是如何沒有不在場證明、以及他與鋼琴師、與其中某幾個案子有著無法解釋的緊密聯系。
這些全都是事實,沒什麽好反駁的,也不足以作為定罪證據,所以通常來說不會拿到法庭上來講。只是奧爾加作為控方證人實際並沒有提供多少有利的證據:她可以證明阿爾巴利諾和赫斯塔爾沒什麽表面上的矛盾,和斯特萊德案發的時候她全程在醫院裡昏迷不醒,那麽,馬斯克女士既然找她做控方證人,可能就是在鋼琴師那事上等著她呢。
這無法動搖任何證據,但是在左右陪審團是思緒上倒是十分有用,所以不得不平靜說,這麽乾沒什麽道德。但是赫斯塔爾一向聽說馬斯克是位十分爭強好勝的女士,所以她選擇這樣做也沒什麽意外。
他們都了解奧爾加的為人——即,她一定會回答這個問題,而且她對鋼琴師的身份持什麽態度,他們都心知肚明,因此只要法官沒阻止檢察官問這個問題,奧爾加就肯定會給出這個答案。
就好像現在,她的話音落下之後整個法庭沉寂了幾秒,然後一陣更大的聲浪幾乎掀翻了大廳的屋頂。陪審團成員們在竊竊私語,坐在旁聽席上的霍姆斯像是個真正的辯方律師一樣揮舞著雙手,大聲抗壓這什麽。
這場景前所未有地像是一場比賽或者一場戲劇,赫斯塔爾自被告席上把目光轉向奧爾加·莫洛澤,對方正冷冰冰地環視著所有人,在注意到赫斯塔爾的目光之後,她微微一笑。
在法官敲了好幾次法槌之後,現場在面前安靜下來,但是可以預見奧爾加的回答已經隨著網絡流向了關注此案的每一個人的眼中。法官嚴肅地轉向馬斯克女士,說:“這個問題與此案無關,請不要再進行這種提問。”
“非常抱歉,法官大人。”馬斯克女士回答道,她聽上去可沒有那麽抱歉,“我沒有什麽問題要問了。”
“那麽,阿瑪萊特先生?”法官問道。
“我沒有問題需要詢問這位證人。”赫斯塔爾冷靜地回答。
確實如此,奧爾加在斯特萊德案上沒有發言權,而他也不需要她再發表關於阿爾巴利諾的什麽見解,不如說,正是因為她知道的太多了,所以最好開口越少越好。
直覺告訴赫斯塔爾,奧爾加是那種真的會在證人席上完全說實話的人,這跟阿爾巴利諾真是天壤之別。其實,他的心裡有這麽一種衝動,驅使他去問奧爾加:你是否早就知道了真相,但是卻選擇了隱瞞呢?
——這是指一切的真相,站在現在的角度考慮事情,奧爾加一貫的態度就顯得微妙起來。她具體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園丁和鋼琴師的身份的?她為什麽要選擇讓麥卡德道出真相、自己卻不開口?她為什麽希望赫斯塔爾做無罪辯護,她下一步的目的是什麽?
這些問題中的一部分,如果赫斯塔爾現在選擇問,就能得到答案;也就只有在這個時候問,才有可能得到答案。但是他當然不可能開口,這個時候問出這種問題除了自投羅網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而法官皺著眉頭問道:“你確定你沒有任何問題想問嗎?”
“是的。”赫斯塔爾平緩地說,“通過她來證明我和阿爾巴利諾之間的關系並不存在問題沒有意義——因為我確實是殺了阿爾巴利諾。當然,我們之間除此以外的其他細節,請恕我行使我的第五修正案權利。”
旁聽者當然認為他指的是他如何殺人拋屍的細節,因為他雖然供述自己在正怒之下殺了阿爾巴利諾,卻沒有承認自己到底把屍體拋棄在了什麽地方。馬斯克女士在那邊低聲抗議著什麽,顯然對他這種認罪隻認一半的行為十分不滿,而奧爾加在此看向赫斯塔爾,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
赫斯塔爾實際上可能指的是他和禮拜日園丁之間的“其他細節”,這位犯罪心理學家同囚徒在證人席和被告席漫長的距離之間交換心照不宣的目光。
而這場庭審的重頭戲,其實還尚未開始。
拉瓦薩·麥卡德並沒有出席庭審。
如果一切順利,這次庭審需要持續幾天,尚未到他要被傳喚出庭的時候,如果他現在貿然出場,唯一的後果就是被那群記者堵在法庭門口動彈不得。
在此之前,他已經盡他所能向那個《維斯特蘭每日新聞》的記者透露了一些關於鋼琴師的消息,其中大部分只不過是側寫和猜測,他沒有把關於肯塔基的教堂的那些事情說出來。讓人們知道維斯特蘭鋼琴師是個危險的殺人狂、而阿瑪萊特恰好符合他們對這個殺人狂的側寫就夠了,民眾不需要知道誰小時候可能遭受過性侵、誰殺人的出發點是復仇。
那並沒有任何意義,人們總容易被這些虛無縹緲的動機蒙蔽雙眼,對這些手染鮮血的人徒增同情;而唯有麥卡德知道,犯罪就是犯罪,任何出發點都沒有任何意義。
但是,很顯然裡奧哈德·施海勃寫出那篇文章之後,還是很想在他這裡了解到更多內幕,那篇引起軒然大波的報道發表以來,施海勃又找了他好幾次,就算是為了不被這位記者糾纏,他都得盡可能地遠離法院。
因此麥卡德決定在庭審開始的時間去WLPD——他打算再次看一下斯特萊德被槍擊案的卷宗,演練一下自己即將在庭上的發言。他不怎麽指望奧爾加會在整個過程中起到什麽作用,因為她必然不相信阿爾巴利諾·巴克斯已死,在言辭上肯定也不會太配合檢察官的那些誘導性的提問。
無論如何,無論是作為技術證人還是作為已經認識阿瑪萊特已久的一位“朋友”,麥卡德意識到,作證的重任已經落在他的肩上了。
看卷宗的時候,麥卡德借用了哈代的辦公室,對方對此向來沒有什麽反感,奧爾加的那隻紅色馬克筆還放在哈代的辦公室裡呢。當麥卡德抱著手裡的卷宗走進去的時候,陽光的角度剛剛好:陽光從哈代的辦公室的窗口落進來,一道光柱正正地落在哈代的辦公桌上面,可以看見有細小的金色塵埃沿著光線緩慢地攀升。
在哈代的辦公桌上,放著一隻黑色的長頸瓶,瓶子裡插著幾隻色彩豔麗的彩虹鳥焦,還有一支枝乾嶙峋、已然乾枯成赭紅色的石榴。那石榴孤零零的枝乾上隻掛著兩片土色的枯葉,和一枚表皮皺皺巴巴的果實。
石榴。
阿爾巴利諾·巴克斯曾如是說——“珀耳塞福涅吃了哈迪斯給她的六顆石榴籽,於是一年裡就要有六個月留在冥界。
麥卡德慢慢地、慢慢地吸了一口氣,事情是他想得那樣嗎?他都能聽見喉嚨中氣流碰撞出一片低微的嘶嘶聲,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副乳膠手套,沒有馬上戴上,而是用手套隔著自己的手指,就這樣慢慢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花瓶裡的那枝石榴。
那乾枯的花枝一顫,發出了一聲似乎不堪重負的細微聲響,那枝丫輕微地往一側一歪,就有什麽東西從曾被果肉撐得迸裂的乾枯果皮中湧了出來——某種深色的液體從石榴乾枯的朱紅色殼子裡流了出來,像是一場詭異的噩夢裡會出現的超現實場景,劈啪作響地砸在了哈代光潔的桌面上。
麥卡德緊盯著面前的石榴枝和石榴果皮內裡流出的、帶著腥味的粘稠液體,罕見地有些發愣。
這水果裡面流出了半凝固的血液。
——這就是禮拜日園丁給他的禮物。
第100章 秘密的玫瑰 04
赫斯塔爾本人被帶上法庭的時候,人群裡傳來一陣難以壓製的竊竊私語,這讓法官不得不敲了兩次法槌。赫斯塔爾很容易就能猜到這些旁觀者心裡在想什麽,托裡奧哈德·施海勃的福,全州的居民的心思可能都被他到底是不是維斯特蘭鋼琴師的終極問題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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