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卡德嚴肅地打量了他半天,讓他有一種往後縮的衝動。
但問題也確實是這樣:現在已經是三月初,離滅門屠夫造成的那場事故已經過了快一個月,麥卡德和那個約翰·加西亞應該早離開了維斯特蘭才對。但是在貝特斯去醫院看望奧爾加的過程中,至少遇到了麥卡德兩次,更不要說這次在哈代的辦公室裡的相遇了。
這個人都不上班的嗎?
麥卡德愣了一下,尷尬地挪動了一下自己的重心。
“呃,我的同事們正在新澤西處理一場有預謀的無差別投毒事件,”他語氣別扭地說道,“我案子已經接近尾聲,我抽空來維斯特蘭看一下——很快就會離開。”
“我建議你也盡快回到你的工作崗位上去,鋼琴師和園丁的事情我這邊多加注意就好……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WLPD什麽也不能做,你也要注意你頻繁來維斯特蘭可能造成的任何程序問題。”哈代提醒他。
麥卡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又慢慢地吐出來,緊接著他說:“如果WLPD願意向BAU求助的話,本不應該有任何程序問題。維斯特蘭鋼琴師和禮拜日園丁的案子雖然都不是跨州案件,但是也符合FBI介入的條件……我真的希望你能考慮我之前的提議,把這個案子交給我和我的同事們來辦。”
貝特斯聽著,忍不住在心裡默默地歎了一口氣:這個想法很好,當然如此,如果WLPD真的能請求FBI方面的援助,哈代肩上的擔子也能輕許多,沒有哪個警官應該同時負責兩起連環殺人案。
——但是事情並不像麥卡德想得那樣輕松:
巴特·哈代的前任警局局長提拔上來的,那位局長心裡懷著不少光明磊落的英雄幻想,然後在上任五個月後死於槍殺。現在這位局長隻想借著職位大撈一筆,然後去馬裡布海灘安度晚年,所以他當然看不慣他受賄路上的絆腳石哈代,想著找個辦案不利的理由把他調職。
而維斯特蘭的市長則想著早點把局長從現在的職位上調走,好讓他的親信來管理WLPD,這對他競選州長大有好處,所以他才不關心WLPD的破案率,隻想盡量抓警局局長的馬腳。
總而言之,拉瓦薩·麥卡德對維斯特蘭複雜的政治生態一無所知,所以他也絕不可能知道,巴特·哈代可能是整個警局少有的真心想破這兩起案子的人之一,而其他人或多或少地都想從這兩起連環殺人案裡謀得好處——而他們謀得好處的第一步就是,盡可能地先不要讓FBI的人插手這些案件。
但是他只能無言地看著麥卡德跟哈代握手,然後快步離開,估計是要趕赴新澤西和自己的隊伍匯合、處理什麽投毒案去了。貝特斯看著他慢慢走遠,然後扭頭瞥了哈代一眼,這段時間以來他的頭髮好像更白了些,眼底充滿了疲憊。
克萊拉還差幾天出院,哈代和華莉絲除了上班以外還得抽出時間去醫院照顧孩子,簡直忙得團團轉。而此時此刻,他眼中混合著的是一種深深的憂慮……一種深思的神情。
“噢。”貝特斯小聲說。
哈代看向他,嘴角僵硬地向下撇著。
“你現在是真的在認真地考慮麥卡德探員的設想,”貝特斯感覺到自己的聲音輕得好像如同耳語了,他為自己的頓悟感覺到了一陣奇怪的不安,“……對嗎?”
哈代沉默了很長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
“我真的不想這樣想,他們都是我的朋友,而他們剛剛救了克萊拉的命。”哈代的語氣沉重,“但是我現在還有什麽其他辦法呢?已經死了太多人了。”
“真是個禽獸!”湯姆咬牙切齒地說道,“還是個這麽小的孩子!”
——這是當天下班前的最後一場屍檢,無影燈的光輝聚焦在一個傷痕累累的、死去的男孩身上。他看上去相當年輕,大概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渾身赤裸著躺在解剖車上的樣子就好像是塊毫無生氣的白色石頭。
他身上布滿了成塊的淤青,頸部和手腕都有很多約束傷,背後還有些條狀的傷痕,中間發白,兩側有深色的淤血,那是被圓柱形的棍狀物毆打留下的痕跡,阿爾巴利諾估計八成是球棒之類的東西。
此時此刻屍檢已經接近了尾聲:死者的指甲和嘴唇紫紺,右心高度淤血,血管內血液不凝,口水和鼻涕流出、眼球突出,很顯然是死於機械性窒息。再結合他括約肌撕裂的程度——這個年輕人死於雖然不體面但是非常常見的一種原因。
“如果這樣的情況出現在一個成年人身上,一般人會說‘SM玩過頭了’,”阿爾巴利諾說道,看見湯姆皺起鼻子來,“但是這孩子顯然沒成年,所以這八成是強奸殺人案;雖然凶手扼死死者可能完全是個意外,但是結合強奸未成年人的事實也是重罪……他是在河道裡被發現的?”
“是,”湯米說著低頭看了看手裡現場勘查員提供的報告,“今天早晨有個遛狗的人在河道裡發現了屍體,所以報警了。最近這一類的案子又多起來了,河流才剛解凍到能拋屍的程度呢!”
阿爾巴利諾搖搖頭:“這樣的案子往往都找不到凶手,死者看上去差不多在河裡泡了兩天了,雖然把檢材送往了罪證實驗室,但按照經驗來說,河水也把證據都破壞的差不多了,只要WLPD找不到屍源,案子就有很大概率破不了。”
湯姆的嘴唇皺起來了,顯然是一看這麽小一個孩子死於非命的於心不忍:“可是——”
“這又不是什麽大案子,”阿爾巴利諾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縱然眼前這個年輕人在法醫局做了這麽長時間的實習生,有的時候他的天真和理想主義依然讓阿爾巴利諾感到吃驚,“我的意思是,死的人並不是什麽名流、財閥或者政治家的孩子,如果這孩子最後被查到只是個流浪兒,或者是為了錢出賣身體的孩子——你知道那種年輕人還是很多的——這案子就很可能無疾而終。如果案子被交到巴特那樣的警官手裡還好,但……”
“但WLPD就沒有幾個哈代警官那樣的警察。”湯米心不甘情不願地小聲承認到。
阿爾巴利諾帶著笑意點了點頭:“我就是這個意思。”
湯米委委屈屈地嘀咕著什麽,而與此同時,解剖室的門被敲了敲,然後被人謹慎地推開了。阿爾巴利諾的秘書站在門口,問道:“巴克斯醫生?”
“怎麽了?”阿爾巴利諾挑了下眉,他的秘書一般不在他快下班的時候來找他。
“有位先生到您的辦公室找您,說他姓阿瑪萊特。”對方回答道,所有人——無論是秘書還是法醫局的前台——在跟阿爾巴利諾合作這麽多年之後已經對長相出眾的男男女女來法醫局找他這事免疫了,誰都再升不起更多的八卦心思。
……或許除了湯米。
湯米一聽到阿瑪萊特這個姓氏就開始兩眼放光,阿爾巴利諾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從奧爾加那兒聽到太多八卦了。他頭疼地點點頭,說:“我明白了,你讓他直接過來吧。另外這起屍檢的錄音結束了,”阿爾巴利諾說著指了指自己身後已死的、年輕的軀體,“你可以明天早晨再把屍檢表整理好,把它交給布爾警官。”
——布爾,阿爾巴利諾跟這位警官打過些交道,他沒哈代那麽有責任心,也不如哈代那麽有能力。總之,阿爾巴利諾相信如果這個案子由布爾警官負責,那麽與這具無名男屍相關的案件總會和其他成百上千樁懸案一樣,被扔進“未偵破”的故紙堆裡去。
阿爾巴利諾的秘書很可能也是這樣想的,但是無論如何,他應了一聲,從這解剖室的戲劇舞台上退場了,走之前還順手關上了門。屍體淡淡的腐敗氣息和那股來自河流的、揮之不去的潮濕氣味在室內氤氳了幾分鍾,門才再次被打開,赫斯塔爾·阿瑪萊特出現在解剖室門口。
赫斯塔爾看上去還是一如既往的完美無缺——那些定製的西裝、昂貴的絲綢襯衫和領帶、手工製作的皮鞋很容易包裝出一個盛氣凌人的形象。阿爾巴利諾知道,盡管湯米熱衷於八卦他們兩個的感情生活,但是其實有些怕赫斯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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