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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與槍》第219章
  然後赫斯塔爾注意到牆角有一個保險箱,保險箱上面掛著一幅《梅杜薩之筏》的仿品。



  這有點不像是阿爾巴利諾的風格,至少,赫斯塔爾不認為阿爾巴利諾有在家裡擺放保險箱的必要。他真正怕被別人發現的東西都堆放在那個林間小屋裡,財富也可以放進銀行裡去,赫斯塔爾可沒發現過他有佩戴珍貴名表等飾品的愛好。



  於是赫斯塔爾走上前去,在落灰了的地板上跪下,拿起那把鑰匙——



  哢噠。



  鑰匙嚴絲合縫地推進了鎖孔裡。



  不知道為什麽,赫斯塔爾的心跳得忽然快了起來,他的手指握上了保險箱冰冷的把手,把厚重的門慢慢地、慢慢地推開了。這個動作激起層層塵土,嗆得他幾乎咳嗽起來:顯然,阿爾巴利諾已經有好多年沒有打開過這個保險箱了。



  保險箱裡基本上是空的,只有最底部孤零零地躺著一個黑色的皮革盒子。



  ——現在,這個盒子就被放在赫斯塔爾的膝蓋上面,籠罩在血般紅的夕陽之中,上面的塵土已經被仔細地拭去。



  赫斯塔爾沒有在拿到那個盒子以後立刻就打開他,一方面,他估計著阿爾巴利諾就快要醒了,留給他的時間不算太多;另一方面,他確實不知道阿爾巴利諾——去年聖誕節那個時候的阿爾巴利諾,沒心沒肺的小瘋子——到底為什麽要選一把鑰匙當做聖誕禮物。



  那到底是藍胡子的奇怪隱喻呢,還是僅僅是更簡單的層面?譬如說心理學領域對鑰匙和性之間鮮明的指向性的研究。他的手指落在這個盒子上的時候,總覺得自己接下來會失望,但是又或者,他是永遠也不會對阿爾巴利諾失望的。



  此時此刻,他坐在如血的夕陽之中,灰撲撲的破舊診所的樓下,他又一次把阿爾巴利諾拋在身後之處。他的手指慢慢地拂過了盒子表面上的那幾行詩句,然後打開了那個盒子。



  盒子裡鋪著厚重的暗紅色天鵝絨,看上去近乎像是一捧血,在這些布料的簇擁之中,躺著一把左輪手槍。



  赫斯塔爾慢慢地皺起眉頭,他並不認為阿爾巴利諾會熱衷於轉輪手槍,也不太清楚他選擇這把槍作為聖誕禮物的寓意是什麽。他在困惑之中手指握上槍柄,把手槍從盒子裡慢慢地拿出來——然後他忽然發現,這同樣是一把有些年頭的手槍,槍管和槍柄上手指握不到的位置上沾著些星星點點的汙物:已經乾涸成棕黑色的液體以槍口為中心呈現飛濺狀,沾得金屬的槍體上到處都是。



  赫斯塔爾忽然明白了。



  ——2001年7月25日,一個天氣晴朗的夏夜,查爾斯·巴克斯醫生在他家當時住宅的書房中舉槍自殺。



  那是一把左輪手槍,阿爾巴利諾本人更偏愛半自動手槍,但是他父親顯然是使用左輪的類型。



  赫斯塔爾感覺到思緒有些混亂……當然,這是阿爾巴利諾送給他的聖誕禮物,那間奪取了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個親人的性命的武器,這當然是阿爾巴利諾能做出來的事情。但是意義是什麽?園丁所喜愛的那些曲折的含義在哪裡?為什麽阿爾巴利諾最終的目的是給他一把槍,但是卻要先送給他一把鑰匙?



  所以說他依然在乎他的親人們嗎?或者說,他實際上也會“在乎”嗎?阿爾巴利諾位於郊外的房子中再沒有任何關於他的雙親的痕跡,但是實際上他依然保留著他們的遺物?



  還是說,這意味著“權力”,同這把槍一起,阿爾巴利諾把剝奪查爾斯·巴克斯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血脈的權力留給了赫斯塔爾?



  緊接著,赫斯塔爾忽然意識到,如果他是在聖誕節那天拆開了這個禮物,他是可以問這些問題的。



  然後阿爾巴利諾會回答。雖然他喜歡用各種格外曲折的方式表達出自己的意思,但是只要赫斯塔爾問的話,阿爾巴利諾就很可能會回答。



  ……但是站在現在的角度看,這把槍恐怕不能被用在阿爾巴利諾之前曾設想過的任何地方了。



  卡巴·斯特萊德站在總統套房的落地窗前,欣賞著日暮的景色。地平線盡頭還閃爍著一線太陽濃金色的光芒,但是天色已經很暗淡了,天空中堆積的雲朵被暮光映成了一種淤血般的暗紫色,看上去像是死氣沉沉的屍體的皮膚。



  這是斯特萊德留在維斯特蘭的最後一晚,他對FBI提供的保護計劃還算滿意,等到明天天一亮,他就會乘飛機到一個比又濕又冷的維斯特蘭更適合生活的地方去——或許是西海岸那些可愛的臨海城市,他的資產能讓他過上任何他想要的生活。



  ……任何他想要的、但是不包含小男孩小女孩的生活,好吧,人生活在世上總是要做出些讓步的。



  當他第一次發現赫斯塔爾·阿瑪萊特就是當年的小威爾、而小威爾可能是維斯特蘭鋼琴師的時候,想想他有多麽吃驚吧。



  ——他永遠忘不了當年他晚上忘了那落在教堂大廳裡的東西,下樓之後卻看見十字架前吊著兩具屍體的那個令人肝膽俱裂的深夜,死的兩個人裡一個是對他的所作所為心知肚明的助祭,另外一個是和他一起享受孩子們曼妙的嗓音和皮膚的教友,而他們中間的一個位置還是空著的,那是留給誰的呢?



  不,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死,其中一個還在半空中扭曲掙扎,嘴唇發紫,目眥盡裂地直視著他,仿佛在懇求他的救援。在對方掙扎之中他看見對方的脖子上勒著一根細細的鋼琴弦,那個人的體重全都壓在那根金屬絲上,他的皮膚毫無疑問地被割破了,鮮血沿著皮膚流淌而下。



  然後他聽見了聲響:聲響從木質的樓梯上傳來,有個人在上樓,向著他們這些神父住的閣樓走去。



  那一聲聲的腳步聲仿佛敲在斯特萊德的心上,他做出了唯一的也是最正確的選擇:他奪路而逃,遠遠地離開了那個教堂、那個城市、那個有鋼琴弦的夜晚。



  那神秘的殺手是誰呢?他曾經多次想過這個問題,他回想起一個個可能知道他乾過什麽事的人,回想起一張張已經越來越模糊的臉——直到他坐在典獄長對面的那個晚上,典獄長把赫斯塔爾·阿瑪萊特的檔案遞給他。



  他看見了一張被他遺忘已久的熟悉面孔。



  鋼琴弦,威廉姆,赫斯塔爾·阿瑪萊特,紅杉莊園意料之外的訪客,神秘的入侵者和無聲地死在莊園外面的看守,維斯特蘭鋼琴師。



  有一條線可以串起一切。



  後來他坐在FBI的特別探員拉瓦薩·麥卡德面前,結結巴巴地描述著自己心中所想,他說:“或許很瘋狂,但是我認為阿瑪萊特是維斯特蘭鋼琴師。”



  其實那只是直覺,但是,一個城市裡又有多大的可能性同時存在著兩個曾經把人用鋼琴弦吊死在天花板上的凶手呢?



  他沒想到的是,麥卡德緩慢地露出一個笑容。



  “我很清楚阿瑪萊特就是維斯特蘭鋼琴師。”麥卡德這樣彬彬有禮地回答道。



  就這樣,斯特萊德一顆狂跳的心終於落回到原處。



  此時此刻,他聽見身後發出了一聲輕輕的門響。斯特萊德回身的時候,看見赫斯塔爾·阿瑪萊特正推門進來,他的身上沒有血跡,依然衣冠楚楚、一絲不苟的。斯特萊德也不知道他是怎麽通過門口的看守的,但是現在這都不重要了。



  斯特萊德知道正有FBI的人埋伏在隔壁的房間裡,這讓他放心地露出一個笑容,說:“威廉姆,你來了。”



  於是斯特萊德就看見一絲極輕極輕的戾色從對方眼裡閃過,然後又恢復毫無波瀾的蔚藍色。對方的手探進大衣的口袋裡,從輪廓上來看那是一把槍,看來就算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時間緊迫到沒法把鋼琴弦拿出來了。



  斯特萊德毫不擔心,他知道不用等對方拿出槍來,那些埋伏了許久的FBI探員就會一擁而上,把他抓個人贓並獲。因此,他甚至還很有閑心地挑釁了一句:“你的皮膚和當年一樣白。”



  赫斯塔爾還是沒有回答——下一秒,他拔出那把槍來。那是一把左輪,有著絕不會卡殼的天然優勢,夕陽的照耀之下金屬表面上近乎像是浸了一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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