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那邊沉默了一下,亨特剛想要道歉,就聽見哈代疲憊地歎了一口氣,說:“……算了,這裡到處都是記者,反正不到一個小時你也能在網絡上看到相關信息了。亨特先生,斯特萊德被阿瑪萊特先生槍擊了,阿爾失蹤了,我們這邊一片混亂,我實在沒時間跟你多說,你有什麽發現等明天再聯系我,好嗎?”
實際上哈代最後一段說的什麽亨特幾乎沒聽到了,他甚至沒有意識到對面是什麽時候掛掉電話的,他愣愣地把手機舉在耳邊,聽著裡面嘟嘟的忙音,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
他依然晚了一步。
巴特·哈代感覺到一口氣卡在了自己的喉嚨裡。
他對麥卡德的計劃知道一二,但是對方並沒有說什麽細節,以麥卡德的為人,也不可能對他透露什麽細節。所以,他對赫斯塔爾會去殺斯特萊德這件事多少有點心理準備,卻萬萬想不到這件事會是以赫斯塔爾完全不做任何迂回的計劃、單槍匹馬地殺進斯特萊德居住的酒店、用電擊槍撂倒了門口的警衛人員、然後二話不說衝著斯特萊德開了三槍這樣的形式進行的。
斯特萊德不知道應該說是運氣好還是不好,他一頭撞碎了總統套房的落地窗,從窗口摔了出去,但是總統套房的下一層有個露台,他沒有直接從高樓上落下摔個粉身碎骨,而是重重地摔在了下一層的露台上面。
哈代趕到案發現場的時候,斯特萊德正被急救人員固定在輪床上往外推——在頭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槍之後他竟然還活著,雖然看上去有進氣沒出氣,但是總體上還是生命力驚人。
本來審訊就剛結束沒多長時間,現在還有些記者在斯特萊德的酒店外面蹲守,現在更是蜂擁而上,閃光燈閃成了一片炫目的海洋。警員們心力交瘁地守在封鎖線邊,而哈代一回頭,就看見兩個身上穿著標注著鮮明的“FBI”字樣的聯邦探員從酒店裡面又押出一個人來。
——那正是赫斯塔爾·阿瑪萊特。
而在他後方不遠處,站著在酒店的台階上面的正是拉瓦薩·麥卡德和那個好像是姓加西亞的BAU成員。加西亞剛剛加入BAU沒有多久,完全沒法掩蓋臉上剛剛抓住一個重要罪犯的興奮之色;而麥卡德看上去要平靜得多,他的目光如同鷹隼一般注視著阿瑪萊特的背影,就好像國王在巡視自己的領土。
阿瑪萊特的頭髮看上去稍微有點凌亂了,金發晃晃悠悠地在額前垂下來幾率,不顯得很狼狽,卻看上去奇怪地柔和了那種冷酷的輪廓。赫斯塔爾蒼白的皮膚上飛濺著幾滴血,現在已經逐漸凝固成深色,雖然這個場景看上去應當是冷酷而殘忍的,哈代卻覺得他從未比這一刻看上去更像是個感情豐沛的人類。
而且,如果他真的出現在這裡,試圖殺了斯特萊德,就說明他真的曾被斯特萊德……
哈代乾澀地吞咽了一下,覺得自己沒法繼續往下想了。他聽妻子華莉絲轉述過那場她和赫斯塔爾在警局走廊裡的不期而遇,那個時候他妻子說了些挺尖銳的話,但是那個時候他們誰也不知道這個人曾經遭遇了什麽,不知道他心裡真正如何作想。
當然,他們不應該同情殺人狂,對吧?但是一碼歸一碼,哈代依然感覺胸口塞了團棉絮似的東西。有一秒鍾他在想,這次,等克萊拉再問起阿瑪萊特叔叔,他可真的不知道該作何解釋了。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他一直注視著阿瑪萊特的背影,直到對方被一位FBI探員動作粗暴地推進一輛警車裡面。而一位急匆匆地趕到他身邊的警員多少分散了哈代的注意,他勉強回神過來,發現亞歷山大正舉著手機,一臉焦急地看著他。
亞歷山大說:“施萬德納先生他們已經趕到了嫌疑人的住所。”
“貝特斯發現什麽了嗎?”哈代忍不住皺起眉頭來問道,這樣一件小小的事情,應該不知道貝特斯專門打個電話來才對。
亞歷山大深吸了一口氣,一口氣說道:“他們發現阿瑪萊特的公寓裡到處都是血跡,有些已經被清理乾淨了,但是看魯米諾試劑的范圍……血量似乎非常大,室內還有打鬥的痕跡。”
哈代僵硬住了:他沒記錯的話,阿爾巴利諾是跟赫斯塔爾住在一起的吧?
“血跡還沒有去罪證實驗室驗DNA,但是,”亞歷山大吞咽了一下,聲音稍微有些發顫,“法醫局那邊也來電話說,他們聯系不上巴克斯醫生了。”
——而此時此刻,無論是亞歷山大還是巴特·哈代都沒有注意到,在封鎖線遙遠的另一端,喧鬧不息的記者身後,街道的轉角處站著一個穿著套頭衫、帶著帽子的男人,他站在逐漸低沉的灰藍色的暮色之中,就好像一個普普通通地等待歸家的人一般,絲毫沒有被街對面的嘈雜吸引。
他的帽子壓得很低,只能看見一截下巴和一點從棒球帽下面探頭的栗子色發梢;這個人的一隻手插在褲兜裡,另一隻手自然的垂落著,拇指關節處紅腫得嚇人,泛著一絲絲淤血的青紫。
天已經完全黑了,安妮·布魯克站在單人病房的走廊裡,她的約會對象——現在已經可以稱之為“男朋友”了——菲斯塔就站在她的對面。
這次的菲斯特跟她上次約會時所見的不太相同,至少,這次菲斯特沒有在打扮得那麽衣冠楚楚了。他確實仍然穿著西裝外套和襯衫,但是卻沒打領帶,襯衫領口歪歪扭扭地松開了;他那頭阿波羅似的金發似乎也沒有精心打理,有些乾枯蓬松地堆疊在他的額頭上面。
他的手按在安妮的肩膀上,聲音痛苦地說著:“……忽然撤資,這個缺口如果填不上的話,就馬上要出大問題了。軟件研發的風險就在這裡,如果最後的成品沒有做出來的話,之前投入的費用就都算打了水漂,如果我現在停在這裡,就什麽都拿不回來了,我又怎麽跟和我一起創業的那幾個朋友交代?”
“天啊,菲斯特,天啊。”安妮手足無措地撫摸著菲斯特的肩膀,卻不知道能說出什麽話來安慰他好——她出生在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讀的是普普通通的護理學校,可以說,她這半輩子都沒法想象開公司到底是怎麽樣的,有能說出什麽安慰的話來?
她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嘴唇,不安地問道:“菲斯特,你還需要多少錢?”
“幾十萬?”菲斯特慘淡地笑了一下,“等明天一早,我就去看看能不能把我的車子抵押給銀行,在貸出一筆款項來,房子在一輪投資之前就已經用於抵押貸款了,所以剩下的部分還得去找我那幾個朋友湊一湊,我看差不多可以湊齊……”
“別擔心,”安妮的聲音忽然稍微提高了一點,她緊緊地抓住了菲斯特的衣袖,安慰似的用指尖磨蹭著對方的手腕內側,“我還有一筆存款,之前是打算用來買房的,我一直很想有一棟位於河邊的小公寓……但是如果你急用錢的話,這件事可以暫時放一放,我大約能拿出三萬——”
也就是在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們忽然被打斷了:她負責看護的病人的房間裡警報聲忽然鋪天蓋地地響了起來。
安妮猛然放開了菲斯特的手,轉頭看向了那個方向:那位睡美人,WLPD雇傭她全天候護理的奧爾加·莫洛澤女士已經睜開了眼睛,手指虛弱地按在放在床單之上的那個呼叫醫護人員的按鈕上。
安妮愣了片刻,幾十秒之內兩個醫生就想當迅速地衝進了莫洛澤女士的病房,專業而有序地檢查著連在她身上的種種機器和她本人的狀態。然後安妮才後知後覺地邁開步子,走進了病房,菲斯特在她身後兩步,越過她的肩膀好奇地往裡面看著。
安妮意識到,那位莫洛澤女士無視了正在她身邊忙忙碌碌的醫護人員,而是專心致志地打量著她。
在這種情況,這位女士心裡是怎麽想的呢?剛剛醒來就發現自己失去了一條腿,身邊又沒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心中應該很張皇無措吧?安妮張開嘴,打算說點什麽安慰對方一下,當然,她應該先從自我介紹開始。
於是她開始說:“莫洛澤女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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