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假話,事情發生得太快,米達倫從衝出安全出口到現在的時間根本來不及報警,況且小巷太過昏暗,只要他一打開手機屏幕的亮度絕對會讓他馬上暴露位置。
“況且,”他的心底有一個小聲音再說,“這樣做就是對的嗎?這個人殘害了那些孩子,如果紅杉莊園繼續存在下去,他可能也會殘害你——救他的命是值得的嗎?什麽才是正確的?這一切掙扎都還有意義嗎?”
對方松開手,那具軟綿綿的身軀無聲地倒在地上,那個人轉向他,五官依然浸在濃重的陰影之下。
下一秒,那個人忽然動了。
——米達倫沒太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日後回憶起這一幕的時候,記憶只會被深重的恐懼感撕成碎片,他再沒像這一刻一樣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面對著一頭從黑暗中脫殼而出的怪物。
有一隻手卡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腳踝被什麽東西絆住了,於是重重地向後倒在地上。對方用膝蓋壓著他的腹部,一隻手抓住了他握刀的手腕,而之前掐住他脖子的那隻手挪到了他的太陽穴附近、粗暴地扯著他的頭髮。米達倫看不見他的臉,只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拂過他的面頰,就好像狼在他頸間吐息。
那隻握著米達倫的手腕的手堅定地向著一個方向扭著,直到那把蝴蝶刀從米達倫的手裡咣當一聲落在地上。米達倫發出一聲吃痛的哼聲,然後對方松開手,從邊上的地面上撿起那把蝴蝶刀。
冷冰冰的刀刃擦過米達倫的咽喉,米達倫用好不容易被對方松開的那隻手胡亂摸索對方的手腕,但是他們之間力量的差距使他沒法把那把刀挪開。他感覺到頸間微微一痛,然後溫熱的液體就順著頸間流了下來——顯然是那把蝴蝶刀把米達倫的頸間割出一條口子來。
米達倫拚命掙扎,但看來是無用的,而園丁則開口了,他的聲音聽上去輕柔而又愉快。
“用你來象征‘未來’,用奧瑞恩·亨特來象征‘過去’,是一種不錯的構思。”他說,淡漠的語氣聽得米達倫心頭一涼。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可惜,並不在藍圖之中。”
“肅靜!”法官敲著法槌喊道,盡管他顯得絕對嚴肅,但是所有人都能聽見他的聲音裡也蘊含著深深的震驚,“肅靜!”
但是他的努力顯然作用不大,在阿瑪萊特那句話的話音落下的時候,整個法庭轟的一聲炸了;此時此刻,裡奧哈德·施海勃感覺好像有一千隻蒼蠅在自己的腦海裡嗡嗡作響。
——天啊!他想,天啊。這下阿瑪萊特在人們的眼裡可不只是“被懷疑是維斯特蘭鋼琴師的家夥”了,童年的傷害、近三十年的蟄伏、當然還有“復仇”,這簡直是一出限制級版本的哈姆雷特。
讀者們會喜歡這個故事的,無論他們關不關注斯特萊德或者鋼琴師、有沒有足夠的正義感,他們都會喜歡這個故事。或許把他描繪成一個悲情的受害者也不錯,人們不在乎死去的人和法律,在不是自己的親近之人受害的情況下,有著這樣的過去的人總是特別能引起旁觀者的同情。
或者,從他是維斯特蘭鋼琴師的角度來說,事情就更好考慮了——童年創傷,仇恨,對強奸犯出乎意料的心狠手辣,對方簡直是個活脫脫的變態殺人狂典型模板。
“你看上去並不驚訝?”正在這個時候,施海勃聽見莫洛澤對護工說道。
“沒什麽好驚訝的,連環殺手並不是各個都有童年創傷,但是差不多也有一多半了。”莫洛澤用非常閑適的語氣說道,“當然,必須強調的是——也不是每個有童年創傷的人都會成為連環殺手。總之,在赫斯塔爾那樣的人身上發生什麽,我都不會感到太奇怪。”
幸好人群的主體並不是這種“遇到什麽都不會感到奇怪”的人構成的,裡奧哈德·施海勃忍不住想到,那樣世界該有多無趣啊;奧爾加·莫洛澤恐怕在昏迷中醒來、然後發現自己失去了一條腿的時候也不感覺到奇怪吧。與之不同的是,普通人會為這種突轉感到驚歎,而他們的窺探欲正為所有作者塑造翩翩起舞的舞台。
施海勃忍不住想,如果他能采訪阿瑪萊特·阿瑪萊特一次該有多好,誰知道從這雙冷酷無情的嘴唇之中會吐出什麽驚人的話語呢?
而與此同時,馬斯克女士在這個令人一點準備也沒有準備的突發狀況之下找回了自己的職業素養,她說:“你因此而殺人?——因為他曾傷害過你?”
“他在肯塔基的教堂中以神父的身份工作——當然,用的和現在不是同一個名字,但是有很多證人可以證明他們是同一個人,如果法官和陪審團需要的話,我可以把證據呈上。”赫斯塔爾點點頭,用平淡的聲音說道,“那個時候,我在教堂的童聲唱詩班中彈鋼琴,整個唱詩班都是年齡在九到十四歲之間的男孩,根據我自己的觀察,我並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他也並不是唯一的施暴人。”
陪審團中有些在低聲竊竊私語,顯然,這樣一個典型的案件——不得不說,神父性侵小男孩這樣的案例還是挺常見的——忽然被捅出來有些過於駭人聽聞了。但是馬斯克女士顯得不動如山,她冷靜第繼續提問道:“假設真的曾經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就沒有人報警嗎?”
“沒有,”赫斯塔爾搖搖頭,“白橡鎮的大部分居民都是木工,文化程度很低,而且中部當時對這樣的行為並不寬容,孩子們在被比他們年長、強壯得多的男性恐嚇之後並不敢說出真相,這種情況在那個年代是常見的。”
“事情是怎麽結束的?”馬斯克女士問,“他從未被揭發?”
赫斯塔爾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近乎是冷酷的笑容:“據我所知沒有。在我十四歲左右的時候,他就離開了白橡鎮,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總之,從當時的角度看,事情算是終於結束了。”
“——直到他再一次以委托人的身份與你見面。”馬斯克女士繼續提問:“你是因為這個殺掉他的嗎?因為童年的時候的你自己對此無能為力,長大之後必須對他施以報復?”
“不僅如此。”
赫斯塔爾說道,他臉上那堅冰一般的表情尚未褪去,而聲音裡則不可抑止地透出一絲譏笑。
“我在剛剛和他見面的時候,甚至不敢確認他的身份,誰能想到一個當初的神父現在在經營一個已故富豪的基金會呢?那對我而言是一段十分煎熬的日子,因為你時時刻刻能回想起多年前的噩夢,卻不能確認自己仍在噩夢之中……”
他頓了頓:“直到有一天,我確認了他就是當年那個神父。”
馬斯克女士問:“是什麽時候?”
“在斯特萊德的審前聽證結束之後,”赫斯塔爾嘖了一聲,聲音冰冷,“他與我發生了一點完全不必要的肢體接觸……這麽多年過去之後,他果然還是很喜歡金發那一款。”
台下,安妮·布魯克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而在她身邊不遠處,施海勃半張著嘴,擺出一個看上去無論如何都蠢兮兮的表情。
但是這是個多麽驚人的進展,斯特萊德順手吃了自己的辯護律師的豆腐,而這個辯護律師恰好是多年以前被他性侵過的受害者。施海勃終於閉上了嘴,用犬齒興奮地磨著自己的下唇:毫無疑問,這算是個經典的命運悲劇了,人人都喜歡這樣充滿巧合的故事,尤其是發生在現實生活中的。
阿瑪萊特繼續不帶感情地敘述道:“於是我就知道,他就是多年前那個神父,而且現在他換了個身份重操舊業了。因此完全可以推斷,紅杉莊園的案子實際上就是他主使,只是推出了他的副手羅文定罪——”
馬斯克女士指出:“據我所知,正是你令他在陪審團面前逃脫了……”
“難道沒有我他就無法脫罪嗎?“赫斯塔爾猛然提高了聲音,就好像終於維持不住那副冷靜的面具,”就算是沒有我讓阿爾巴利諾去作證,也總有別的人被他們買通。還是你以為斯特萊德真的患了那麽嚴重的腱鞘炎?我與其他律師唯一不同的一點只是,其他人想讓他免除牢獄之災,而我想讓他死。如果活在一個有他的世界上,我就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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