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塔羅斯走上證人席的時候,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
她一輩子都不曾站在這種場合中過:法官、書記官和陪審團肅穆地一字排開,連旁聽席中都坐滿了人,其中大半都是記者。而那位需要用她的證詞來脫罪的被告人表情疏離而冷地望著她——塔羅斯夫人之前被告知這位就是當年教堂唱詩班裡那位小威爾,雖然她的孩子和對方也並不是很熟,他們可能就在聖誕夜的彌撒裡見過一到兩次,但是她依然在這張面孔上窺見了當年那個內向孤僻的小男孩的影子。
而與此同時,這位被告人——選擇自己為自己辯護的奇怪家夥——開口了。
“塔羅斯女士,”他說道,“請介紹一下您和您的家庭吧。”
“好的,”塔羅斯夫人的聲音細微地顫抖,“我生活在白橡鎮,我的丈夫是白橡鎮的伐木工人,但是他現在已經退休了。我有四個孩子……我曾經有四個孩子,我的大兒子叫做貝亞特·塔羅斯,不過他已經死了。”
“那麽,”赫斯塔爾·阿瑪萊特聲音聽上去極為克制,“他是怎麽死的呢?”
瑪麗·塔羅斯夫人的第二位客人名叫拉瓦薩·麥卡德,他自稱自己是一名FBI探員。
這位先生在阿瑪萊特的審前聽證後的幾天來到了白橡鎮,塔羅斯夫人在自家門廊裡招待了這位聯邦警探。對方在簡單的交談之後皺起眉頭來,顯得頗為苦惱。
“這麽說,你答應了霍姆斯先生為阿瑪萊特作證?”他問道。
“有什麽問題嗎?”塔羅斯夫人緊張地問道,她從來沒有和聯邦警探打過交道,因此連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雖然我不想這樣說……但是我懷疑您是被騙了,”麥卡德皺了皺眉頭,聲音顯得有些冷,“這麽說吧:我負責這個案件的調查,所以我可以說,雖然卡巴·斯特萊德確實是一個人渣,但是阿瑪萊特也並不是什麽好人。”
塔羅斯夫人結結巴巴地說道:“但是……霍姆斯先生在電話裡告訴我,他是因為小時候的經歷才對斯特萊德——”
“這聽上去是個不錯的理由,”麥卡德冷冰冰地哼了一聲,“但是我想霍姆斯先生大概沒對您說,阿瑪萊特去謀殺麥卡德之前發生了什麽吧?他謀殺了自己的男朋友、把屍體藏了起來,還拒絕告訴警方屍體到底被他藏在了哪兒。您知道這是為什麽嗎?就因為他的男朋友當時的計劃成為了他謀殺斯特萊德的阻礙——您真的覺得,一個隻抱著復仇的念頭的人能做出這種事嗎?”
塔羅斯夫人顯然也沒聽說過這一節,當下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這種可怕的故事顯然還是有點超出一個生活在平靜的小鎮上的家庭婦女的承受能力了。
“夫人,我懇求您,”麥卡德好聲好氣地說道,“考慮一下。阿瑪萊特並不是您想象的那種人,他很危險——如果您的證詞真的被陪審團采納,他對斯特萊德的一級謀殺未遂罪名很可能就不會成立,而他殺死他男友的罪名很可能隻構成激情殺人……這樣,他很可能在監獄裡呆幾年就被釋放出來。”
麥卡德頓了頓。
“可他殺人絕不是因為他是個復仇者,他殺人是因為他喜歡殺人。我是個側寫師,可以說我最為了解這一類罪犯了。”這位聯邦探員說道,“如果他出獄,他就一定會再作案的——沒人想讓這種事情再發生,對嗎?”
塔羅斯夫人張口結舌:“可是,我已經答應——”
“沒關系,”麥卡德語氣柔和地說道,聲音裡沒有一點責備的意思,“沒人能預料到這種事情的發生,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挽回的辦法。”
“跳樓,他應該有抑鬱症,”塔羅斯夫人聲音囁嚅了一下,“……他從小鎮的水塔上跳了下去。”
赫斯塔爾·阿瑪萊特聲音平緩地繼續問道:“安德森神父的那封自白書裡曾經寫到,你因為孩子受到侵害去找他,希望他深入調查這件事,但是因為他接受賄賂而敷衍了你,有這樣的事情嗎?”
“是的,當時貝亞特的身上總是出現各種淤青,”塔羅斯夫人輕輕地說道,“我最開始並沒有在意……但是在他死後我看見了他的遺書,我才知道他被侵——侵——上帝啊。”
她在那個字眼上打了個磕巴,最後也沒有說下去,旁聽席裡響起一陣同情的竊竊私語。
而赫斯塔爾繼續問道:“他的遺書裡有沒有提到是誰乾的?”
“我並沒有期待您對著陪審團說謊,這對您也是不公平的。”麥卡德當時對他說,“您不必在法庭上說您的兒子並沒有被性侵,這是說謊,您只需要隱瞞一小部分的事實。”
“……一小部分事實?”
“是的。”麥卡德點點頭,“辯方找您的最終目的是為了證明,第一,斯特萊德確實是個強奸犯,第二,阿瑪萊特確實被斯特萊德性侵過。這本身和您的兒子的經歷並沒有什麽關系,因此當他們提到有關您兒子的問題的時候,您正常回答就可以——而您只要在特定類型的問題上保持沉默,就可以令辯方落敗。”
麥卡德頓了一下,他能看見塔羅斯夫人的表情非常難看。他輕輕歎了口氣,柔聲說道:“這不是為了您一個人,也不是為了我……這是為了整個城市裡的所有人,畢竟,任何一個無辜的人都有可能恰巧成為凶手的受害者。”
“沒、沒有。”塔羅斯夫人小聲說道,上帝啊,她站上被告席之前還曾用手按著聖經發誓——但是她也看過麥卡德的那些案發現場照片,那些可怕的肢解、殘忍的折磨,真的是面前這個人乾的嗎?
“……他的遺書裡隻提到犯罪者是教堂的神職人員,而沒有具體提到是誰。”
“我們很確定,赫斯塔爾·阿瑪萊特就是維斯特蘭鋼琴師。”麥卡德說,“很遺憾,他沒有以鋼琴師的身份被起訴。但是我相信,所謂的‘受害者’論調,只是他給自己找的脫罪方式。”
赫斯塔爾的神情瞬間凝重了起來。
——這不對。
阿爾巴利諾寄來的那封安德森神父的自白書裡確實隻提了一下塔羅斯家的兒子的事情,但是既然阿爾巴利諾千辛萬苦地把信件地址留成了塔羅斯家,就說明他家確實有重大線索。後來霍姆斯帶來的消息也說明確實如此,雖然那份遺書在三十年後已經不知所蹤,但是塔羅斯夫人確實記得遺書上說性侵她兒子的人是斯特萊德。
所以說現在,這位夫人又為什麽要在法庭上撒謊?
不過現在並不是想這個問題的好時機,赫斯塔爾忍住了想要歎氣的衝動,繼續詢問道:“那麽,你對這樣一個人有沒有印象——一個小孩,當年和你的大兒子一樣都在教堂唱詩班裡,他在那裡學習彈鋼琴,他一般被稱之為‘威爾’。”
赫斯塔爾現在的情況有些微妙:就如同阿爾巴利諾在他提到一次“肯塔基”之後才順利找到他的過去一般,實際上他很難證明自己和當年白橡鎮的“威爾”是同一個人。
“阿瑪萊特”是他的母姓,問題是事實上他母親和他父親在法律上並沒有結婚,根本沒有檔案能證明他父母的婚姻關系,這也是他母親當年離開那個酒鬼離開得那樣乾脆利落的原因。
而他的名字是他離開家去上高中的時候自己改的,當時,互聯網尚未發達到記下這一切蛛絲馬跡,他改名的文件估計早被扔在了不知道哪個州的哪個警局的故紙堆裡。
同樣,他父親在肯塔基當電工的時候沒有納稅記錄,曾住過的房子早在改建舊城區的規劃中灰飛煙滅,曾有赫斯塔爾就讀記錄的學校也早就關門大吉。
不如說現在的情況是這樣——他有據可查的歷史只能追溯到高中時期,再往前則從檔案上憑空蒸發。在他不希望別人查出他是維斯特蘭鋼琴師的時候,這樣的現狀於他有利,但是放在現在的場景裡則有些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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