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塔爾的單人牢房不過一個停車場大小,只有一張硬邦邦的單人床、布滿水鏽的小洗手池和一個肮髒的馬桶,實際上這些玩意能擠在一個空間裡已經十分叫人歎為觀止了。單獨監禁的囚犯們一天差不多有二十三個小時是在這個空間裡度過的,每天一小時的放風時間和普通囚犯完全分開,收信和與人見面的次數也遭到嚴格限制。
赫斯塔爾當律師時就聽過那樣的傳聞:有些死刑犯寧可死刑時間提前也不願意長久地單獨監禁,這並不奇怪,長久的死寂、黑暗和孤獨令人發瘋。
他在判決結果出來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了面對這樣的生活的準備,但是沒想到在刑期開始之後的第二天就迎來了第一個客人——獄警拉開鐵門的時候面無表情,令人望而生畏。
“出來,阿瑪萊特。”獄警說道,聲音冰冷,公事公辦,“有人要見你。”
——奧爾加說:“我覺得這不行。”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用叉子戳著盤子裡的炒雞蛋:安妮·布魯克不但是個優秀的醫院護工,而且做飯水平也相當出色——而且奧爾加出乎意料地能容忍她那些“未曾看穿真相的”提問,對於明顯認為世界上隻分為“蠢貨,我能容忍的蠢貨,我”這三大類人的奧爾加來說,這相當不容易;按奧爾加自己的說法,這是因為“有的人會在不懂的同時老老實實聽你說話,但是有人在不懂的時候還要發表過多的意見”,亨特認為這話可能針對她在FBI的時候所有無法好好相處的同事。
總之,她們兩個的相處模式可以說是相當的和睦,亨特懷疑奧爾加已經打算長期雇傭她了。
現在,當亨特和米達倫——又逃課了的米達倫,今天才剛剛周四——在奧爾加的桌子邊上談論起他們的奇遇的時候,這位安妮·布魯克小姐也慷慨地為他們提供了早餐。
“為什麽不行?不能把我們發現禮拜日園丁出沒地點的事情告訴哈代嗎?”亨特迷惑不解地問道,“我們親眼看見他殺了一個人——甚至有可能是兩個人。”
奧爾加往嘴裡塞了一口炒蛋,含混地開始解釋:“你們兩個完全沒意識到昨天晚上你們惹到了誰,對吧?”
——坐在她對面的兩個人用一模一樣無辜表情看著她。
奧爾加長長地、誇張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認命似的說:“她跟你們說她叫什麽名字?”
“加布裡埃爾·摩根斯特恩,我記得很清楚。”米達倫迅速回答道,“這是個外國名字,對吧?她的口音不像是美國人……她是德國人嗎?”
奧爾加搖搖頭,用如同向小學生提問的老師那樣循循善誘的語氣問道:“你聽說過霍克斯頓王國嗎?”
“呃……一個東歐的國家?”米達倫和每一個地理沒學好的人一樣不太確定地回答道。
“北歐,霍克斯頓在德國的北方,對吧?”亨特倒是說,他尋求確認一般地看了奧爾加一眼,“就是前幾年出了個挺有名的恐怖襲擊事件的那個國家?”
霍克斯頓王國在任何一張世界地圖上都很容易被人忽略,就跟大部分地圖上永遠沒有新西蘭一樣;它的地理面積很小,本地沒有什麽特別出名的名勝古跡,也不曾誕生什麽震驚世界的科技成果和文學大家;實際上,要不是這個國家在多次普丹戰爭的拉鋸戰中出乎意料地選擇獨立,它現在八成應該是德國的一部分。
人們一般隻可能從三個途徑聽說這個國家的名字:
第一,人人都喜歡看王室八卦,如同任何一個保留了君主製的歐洲國家一樣,霍克斯頓的王室也難逃頻頻被登上八卦報紙的命運。
第二,很多警察和相關研究人員會知道:這個國家雖然沒有什麽出名的特產,但是憑一己之力壟斷了近半個歐洲的軍火交易市場,各國的黑手黨手上都拿過從維斯特蘭走私而來的非法槍械,怪不得有人管這個國家叫“歐洲墨西哥”。
第三,這個國家在2015年左右發生過一起震驚世界的恐怖襲擊案件,自911之後,很久沒有恐怖分子把襲擊搞成那麽大仗陣了。
亨特就是通過第三種途徑知道霍克斯頓這個國家的,直到現在他還依舊記得當年報紙和網絡上狂歡一般的報道:一個名叫伊萊賈·霍夫曼的極端原旨主義邪教分子炸毀了兩座教堂,綁架了一個紅衣主教,並且在試圖炸毀第三個教堂的過程中被擊斃。這件事讓霍克斯頓政府和梵蒂岡一起顏面掃地,而梵蒂岡主要顏面掃地在,他們事後把此案中涉及到的另外一個邪教分子給封為真福者了。
奧瑞恩·亨特對霍克斯頓的了解隻限於這些小八卦,而奧爾加要說的顯然不是這個。她說:“我聽說的名叫加布裡埃爾·摩根斯特恩的人只有一個,這個人實際控制著一個以霍克斯頓為中心的黑手黨集團‘施威格家族’,那也是歐洲最大的跨國犯罪組織之一。”
她說完這句話,安妮恰好端著自己的早餐走進餐廳來,她顯然沒想到為什麽烤個吐司的工夫,餐廳裡的話題就從米達倫的夜店之旅變成黑手黨故事了,於是發出了一個疑惑的聲音:“……啊?”
而米達倫則非常跑題地問道:“為什麽一個姓摩根斯特恩的人控制的黑手黨叫‘施威格家族’?”
……這個問題乍一聽確實非常有道理,但是亨特隻感覺槽多無口。他依然記得前一天見到的那個女人:異常美豔,而且看上去十分年輕,仿佛只在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當然,也有可能是化妝品的功勞。總之,雖然他和對方一見面就意識到對方的背景並不簡單,但是說她是個跨國犯罪組織的老大,還是有點過於魔幻了。
亨特想了想,然後艱難地說:“……如果她真的是個國際罪犯,怎麽沒在一入境的時候就被抓?”
“這個嘛,講起來挺複雜的,我可以跟米達倫那個問題一起回答。”奧爾加愉快地說,津津有味到好像一天之後就把自己的朋友被判一級謀殺然後被扔進監獄這件事拋之腦後了,“前幾年我去參加某個國際刑警組織的會議的時候,聽他們講過摩根斯特恩的故事。”
“什麽故事?”完全錯過了對話的前半段的安妮一邊吃牛奶麥片一邊問,“有浪漫元素嗎?”
“恐怕沒有,”奧爾加想了想,回答,“不過應該有美人努力工作最終走上人生巔峰的情節,就像《律政俏佳人》一樣。”
赫斯塔爾被獄警直接帶到了典獄長辦公室,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典獄長:一個長著發黑的巨大眼袋的微胖男人,這位光看長相就不討喜的家夥坐在辦公桌後面,向著赫斯塔爾露出一個笑容。
這個人應該盡可能地想要做出一個和善的表情,但是光這樣看就顯得他不懷好意。赫斯塔爾聽說過這樣一個傳聞:斯特萊德和這位典獄長私交不錯,因此在審判前在監獄裡度過的那段時間日子過得還不錯,將這個穿越和現狀聯系在一起,事情就顯得更加撲朔迷離了起來:假設這位典獄長真的和斯特萊德關系不錯,赫斯塔爾不認為對方會對他有多好的態度。
而辦公室裡還站著另外兩個人,是沒穿製服的陌生面孔,這兩個人可能才是今天將要發生的一切事情的關鍵。
“阿瑪萊特先生,您好。”為首的那個女人率先說道,因為赫斯塔爾手腕上戴著手銬,所以她那個向前傾身的動作因為不能握手而顯得有點別扭;但是她顯然不在意,很快站直了,“我是維斯特蘭州立大學生物與醫藥實驗室的研究員,珍妮·格裡芬;這位是我的同事,杜登·科奧斯。”
赫斯塔爾謹慎地看著這兩個看上去絕對不會出現在監獄這種環境裡的實驗室研究員:“您好。”
珍妮·格裡芬是個個子高挑的女士,皮膚白皙,長著一頭深金色的長發,五官棱角瘦而長,讓她的面部看上去有些奇怪。而杜登·科奧斯則是一副完全符合刻板印象的研究員長相:亂蓬蓬的、糾結的黑發,厚重的黑框眼鏡,因為內心或者怯懦而微微向內縮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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