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就是為什麽在這個小小的、充塞著垃圾的酸臭味道的巷口被市民們自發地布置成了悼念的地點:就和那些槍擊案、那些恐怖襲擊結束之後人們會做的那樣,人們在這個女孩死去的冰冷的牆角擺上她笑靨如花的照片、擺上會逐漸凋零的花朵和白色的蠟燭。
而在現在這樣的雨幕之中,照片上蒙上了一層霧蒙蒙的水汽、花朵殘破的花瓣落在水窪之中,蠟燭被澆滅、某個小孩放在這脆弱的祭壇上的毛絨玩具熊的毛被沾濕成一縷一縷的。在大雨之中人的性命永遠如此脆弱,托起先知的方舟的那場雨是那樣,屬於殺手強尼的那場雨是那樣,眼前的這場雨也是那樣。
赫斯塔爾撐著黑色的傘,站在奧雷莉的那些照片和濕潤的一地花朵之前。這將是這所城市的人們對她的最後一個印象,因為人們都是很健忘的,等到斯特萊德的案子結束之後,人們也很快會把他忘掉。
赫斯塔爾無聲地彎下腰,在一個被裝飾著象牙白色相框的照片前面放下了他帶來的那束花——一束白色的鳶尾。
然後,赫斯塔爾就聽見了腳步聲,一個人在他身旁的某處站住了。赫斯塔爾抬起頭來,看見阿爾巴利諾·巴克斯站在他的身邊,沒有撐傘,任由那些軟綿綿的雨絲落在他的頭髮和肩膀上面。這個人的嘴角帶笑,永遠帶著笑容,這是詭譎多變的世界上唯一不會改變的事物。
“你不應該來這裡的。”阿爾巴利諾笑眯眯地說道。
“怎麽說呢?”赫斯塔爾挑起眉,反問道。
“《維斯特蘭每日新聞》的那個記者——你認識的,姓施海勃的那個家夥,前段時間整天蹲在這裡采訪來往的路人,試圖把黛爾菲恩小姐塑造成一個慘遭殺害的悲情英雄。”阿爾巴利諾敘述道。
他想要表達的意思呼之欲出:如果讓任何一個記者發現赫斯塔爾出現在這裡,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他如果對奧雷莉的死表現出一絲同情,也離被斯特萊德懷疑不遠了。
“那不奇怪,現在市民們想聽這樣的故事,他當然會講那樣的故事。”赫斯塔爾不鹹不淡地說,“但是明天就是庭審,現在他要是有空閑也肯定在采訪那些法律權威,不會有時間站在這裡的。”
阿爾巴利諾其實很想問一個問題,他往常也見過赫斯塔爾在庭審之前是多麽的忙碌,但是此時此刻他為什麽就有時間站在這裡呢?
阿爾巴利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你會輸的。”
“這就是你對這次的庭審的看法嗎?”赫斯塔爾冷冰冰地掃了阿爾巴利諾一眼。
“不,這是我對即將發生的一切事情的看法,”阿爾巴利諾聳聳肩膀,笑意未曾退卻,但是那雙綠色的眼睛裡卻沒有多少的笑意,“無論事情向哪個方向發展,你都會輸的。”
赫斯塔爾沉默以對。
他們又靜默了十幾秒,然後阿爾巴利諾再次開口說道:“你不考慮一下我之前的提議嗎?——現在就跟我走怎麽樣?我之前的安排還是有利用的余地,只要你願意,明天天亮的時候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國家。”
你想買些什麽呢?你想賣些什麽呢?我知道一種生長在山谷中的花,除了我沒有人知道這種花。它有紫色的葉子,花心上長著一顆星星,它的汁像牛奶一樣白。只要你用這花去碰一下王后冷酷的嘴唇,她就會跟你走遍全世界。她會從國王的禦榻上走下來,跟你走遍全世界。
赫斯塔爾依然沒有說話。
阿爾巴利諾很耐心地等待著他,片刻之後又補充了一句:“我可以讓你感覺到安寧。”
不過這是有代價的,漂亮的孩子,這是有代價的。
“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赫斯塔爾平靜地回答他。
阿爾巴利諾的微笑不變,卻發出了一聲誇張的歎息。片刻之後,他利落地向前一躬身,鑽到了赫斯塔爾的黑傘之下,伸出手去握住了他抓著傘柄的那隻手。
赫斯塔爾安靜地看著他,知道阿爾巴利諾保持著這個姿勢傾身向前去,親了親赫斯塔爾的嘴唇。
“赫斯塔爾·阿瑪萊特。”這個年輕的、不可捉摸的殺人狂在他耳邊輕而慢地說道,“你真讓我感到苦惱。”
奧瑞恩·亨特走進教堂的時候,坐在最後一排長椅上的老婆婆抽空抬起頭跟他打了個招呼,說:“亨特先生,今天又來教堂啊?”
亨特不知道如何是好,主要是白橡鎮是一個這麽小的鎮子,多了一個陌生人很容易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沒來幾次之後經常來教堂祈禱的教徒們就發現了有他這樣一個陌生面孔在,在有人詢問了神父之後,“一個來尋找自己好朋友的過去的、令人感動的退伍老兵”的故事就很快在小鎮裡傳揚開來了。
這事他在電話裡跟米達倫那個倒霉小鬼說了,遭到了對方一通無恥的嘲笑,主要構成為:“哈哈哈哈亨特先生再這樣下去您說不定都要被當地報紙采訪啦!”
情況比那小鬼說得也沒有好多少,聽了退伍老兵亨特的故事,很多教徒表示十分感動,原因幫亨特尋找他那位朋友的蹤跡——亨特不得不現場給這位“朋友”編了個名字,反正斯特萊德當時在白橡鎮用得肯定也不是現在的名字,就算是他向鎮裡的人問斯特萊德也肯定沒有結果——好在三十年前白橡鎮的煤礦還沒有枯竭,小鎮裡的居民還是很多的,其中不乏一些流動性非常大的工人,這些熱心群眾中沒人能記得當年鎮裡有沒有一個叫“約翰·史密斯”或者別的什麽的男人。
亨特這才松了一口氣,如果這些熱心群眾真的給他送來了一個認識所謂的“約翰·史密斯”的證人,他才真叫害怕。
而從赫斯塔爾·阿瑪萊特的角度入手也毫無收獲,這個鎮子裡從來沒住過姓阿瑪萊特的人家,坐在教堂裡的那個老婆婆很肯定這一點。她說自己從小在白橡鎮長大,對住在白橡鎮超過三個月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印象,而中間肯定沒有姓阿瑪萊特怎麽奇怪的姓氏的人。
如果說亨特要找的人有個平平無奇的大眾化姓氏,亨特可能還不會太信這個老婆婆的話——但是赫斯塔爾·阿瑪萊特的姓氏實在罕見,亨特不相信聽過他的名字的人能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因此,他只能相信這位老婆婆說的是真的。
況且之前亨特也調查過阿瑪萊特,此人六七年前來到維斯特蘭經營律所,之前的經歷則一路可以完整地追溯到他的實習、法學院、大學、高中等一系列時期,自此之後線索就斷掉了,“赫斯塔爾·阿瑪萊特”人間蒸發,就好像他一出生就是高中生。
阿瑪萊特的高中時期是差不多二十八年前的事情,跟三十年前斯特萊德來到維斯特蘭這個時間點對照起來,實在是很難不讓人在意。
而此時此刻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著名賞金獵人亨特正處於老婆婆慈愛的笑容攻擊之下,而眾所周知,就算是傳奇賞金獵人也對“老婆婆的笑容”沒轍。亨特只能尷尬地對著那個老婆婆笑了笑,一瘸一拐地走上咯吱作響的樓梯,再一次投入巨量的文件堆裡了。不知道算不算幸運,當年那位熱愛拍照的助祭留下了堪稱巨量的照片和沒有洗出來的底片,亨特懷疑單他一個人都能養活一整座膠片廠。
後果就是:神父的小辦公室完全被他佔領了,許多相冊都被從架子上挪下來,這裡一堆、那裡一堆地擺放著,簡直令人無法落腳。更別提書架上還有些泛黃的紙質文件,詳細地記錄了曾經給教堂募捐過的人的名字,還有當時的教會學校的人名冊之類,檢查它們全都需要大量時間。
亨特歎著氣在神父的椅子上坐下,拖過一本之前自己沒有翻過的相冊,相冊的封面上糊著已經開始皸裂的牛皮紙,只在一角標注了一串潦草的字母和數字:“1985年六月”。
他感覺到自己還沒有開始乾活就已經感覺到疲憊了。這畢竟是一項大海撈針的工作,雖然他調查的那個時間段能留下照片記錄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但是誰知道那個助祭那麽喜歡攝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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