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冊裡不出意料地還是唱詩班彩排照片、唱詩班彩排照片、唱詩班彩排照片……無窮無盡的唱詩班彩排照片。那些相冊裡除了一些教堂附近的風景照片、街道上放學的孩子們玩耍的照片、還有少量的當時教堂神職人員合影之外,就全是各式各樣的唱詩班照片了。這個助祭難道是負責童聲唱詩班排練的人員嗎?
亨特皺著眉頭看著相冊裡那些褪色成模糊的色彩,這些照片已經過了太久了,相紙褪色、顏色泛黃,很難分辨出一堆模糊的人頭裡不同人之間的長相。亨特又翻了幾頁,裡面還全是唱詩班孩子們站在教堂裡排隊的畫面:當年的教堂和現在比起來也沒有多大區別,依然昏暗,幽深,最為鮮明的色彩是玫瑰窗上的彩色玻璃。孩子們站在玫瑰窗下面,手中拿著樂譜,臉上掛著無邪的笑容。
照片中那扇玫瑰窗上面畫著的是一個年輕人站在埃及法老面前的畫面,亨特艱難地調動自己腦海裡還殘留的那點聖經知識,意識到畫面上畫的就是約瑟,雅各與拉結所生之子。
那扇玫瑰窗就在祭壇左側,蓋著絨布的鋼琴上方。亨特迅速把這張照片和現在的教堂做對比,發現三十年之間這架鋼琴並沒有挪動地方,但是從當年的照片上看鋼琴還比較新……但是實際上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
亨特心中感慨著,正要把那一頁翻過去——但是忽然,他眼角的余光抓住了什麽東西,讓他再一次把目光投注到這副普普通通的照片上:雖然照片中有很多唱詩班的內容,但是這張照片的角度和之前的那些不太一樣;這張顯然是生活化的抓拍,角度稍微傾斜,所以才能看見往往會被唱詩班的孩子們的隊列遮住的那架鋼琴。
——琴凳上坐著一個小男孩,這是他第一次出現在照片的畫面裡,之前就算是拍到鋼琴,鋼琴邊坐著的也往往是神父或者修女。
即便照片是在光線如此昏暗的場景之下拍攝的,也能看見那個男孩模糊的金發,這種色澤在昏黑的教堂之內也十分亮眼。那個孩子看上去頂多十一二歲,膝蓋和手肘瘦骨嶙峋,身上穿著那種最為普通的短袖衫和背帶褲。
亨特著魔一樣盯著那個小小的側影的面孔,試圖從他的臉上看見點熟悉的東西——或許是略高的眉弓和深邃的眼窩,或許是一雙藍色的眼睛。
即便是在童年時代,臉上依然能隱約看見寫成年以後的特征,但是亨特的手指只能觸及到枯黃的紙片,一片死一般的模糊色彩。
奧瑞恩·亨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腦海裡有些碎片正隱隱約約地串聯在一起:紅杉莊園——被迫為有錢有勢的人渣提供性服務的小男孩小女孩——卡巴·斯特萊德本人——他的住宅中那個被扔在抽屜最底層的十字架——查不到究竟來源於何處的赫斯塔爾·阿瑪萊特——位於肯塔基州的教堂。
童聲唱詩班。
亨特感覺一口涼氣哽在了自己的嗓子裡面。不會吧。
下一秒,他猛然把這張照片從相簿裡抽了出來,一隻手費力地撐著神父先生的書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典獄長先生。”斯特萊德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他被兩個獄警一路帶到新塔克爾聯邦監獄的典獄長辦公室裡,典獄長——一個啤酒肚日漸凸顯、眼睛下面掛著巨大眼袋的男人——就一臉嚴肅地坐在他對面,兩個獄警關上了辦公室的門,室內重新陷入一片安靜。
“斯特萊德先生,最近過得怎麽樣?”典獄長用那種死死板板地口氣問候道。
“單獨監禁十分無趣。”斯特萊德哼了一聲,在對方沒有說話之前就坐在了典獄長辦公桌的對面,活像是這個辦公室的主人。
“這也是不得已的,和紅杉莊園相關的有些大人物擔心你會出賣他們的‘秘密’。”典獄長慢吞吞地說道,“我很確信,如果不把你單獨監禁,你很快就會‘自殺’在獄中了。”
“你就不擔心我真的會出賣誰的什麽秘密嗎?”斯特萊德語氣輕松地問道。
“我看見了你在這件事上的決心。”典獄長回答。
“決心?”
“是的,那個想做汙點證人的女人——叫奧雷莉還是什麽的——她死了,不是嗎?”典獄長回答,很是遺憾地砸吧了一下嘴,“這可惜,我記得那是個漂亮女人,下面很緊。當然現在看起來,她的嘴可不是那麽緊。”
斯特萊德在心裡冷笑了一聲:這位典獄長肯定不可能是看在自己在黛爾菲恩那檔事上的“決心”才在獄中給他這麽好的待遇的,典獄長想保他的命純屬是因為他們兩個在一條船上,要知道,紅杉莊園可以動用的資金裡還有這位先生百分二十的投資呢。同時他也毫不懷疑,紅杉莊園裡有那麽多大客戶,其中有幾個確實抱著要他的命的心思,就為了能讓那些肮髒的秘密永遠無人知曉。
“反正,她的事情最終被徹徹底底地解決了。”斯特萊德聳聳肩膀,不想再談令人不愉快的奧雷莉。
“不,”典獄長搖搖頭,“恐怕還沒解決。”
斯特萊德抬起頭,皺著眉頭看向對方。
“你讓你的人在弄死那女人的時候給你的那個律師打了個電話是吧?就是剛剛進入紅杉莊園、你還不太信任的那個?這麽做是為了威懾他?”典獄長說道,他不太清楚這事的前因後果,表述起來也有些含糊。
“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做事的風格。”斯特萊德又輕蔑地哼了一聲,“那個律師才去了紅杉莊園一次,誰知道他會不會把這件事抖出來。最重要的是他也要和我們站在一邊。”
典獄長搖搖頭,臉色更難看了:“你那個手下讓我帶話給你,那女人給那個律師打電話的時候說‘我很羨慕你。有放下過去的方法。你甚至可以給他辯護’等等奇怪的話——這是怎麽個意思?你和那個律師之前認識嗎?”
斯特萊德狠狠地愣了一下,他茫然地盯著典獄長一會兒,眼神卻逐漸凝重起來。
“我記得這個年輕人。”老婆婆看著照片,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仿佛陷入了對於過去的回憶之中,“他是一個電工的兒子……他們家姓什麽我已經忘記了,那是可能有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年,最重要的那個時間節點。亨特慢慢地皺起眉頭,但是聲音還是保持著平穩:“你能跟我說說關於這個孩子的家人的事情嗎?我在我那位朋友的遺物裡找到一個和這個孩子長得很像的小男孩的照片。”
這句純屬胡扯,這孩子的父親算年齡怎麽也不可能是亨特的“朋友”,亨特希望眼前的老婆婆別在意這種細節。
老婆婆聲音緩慢地回憶道:“……那是個好孩子,很安靜、話很少,很討神職人員們的喜歡。他在教堂裡學彈鋼琴、給唱詩班伴奏,因為我那個時候就經常來教堂,所以見過他好多次。”
亨特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又放輕了些,他能感覺到一個可怕的猜想在自己的心中鼓噪,他慢慢地問道:“就算是您不記得他姓什麽了,您有可能回想起他的名字嗎?”
老婆婆沉默了許久,她渾濁的眼睛注視著教堂祭壇上的十字架,那上面釘著受難的耶穌。
“我記得,當時教堂裡的神父們叫他……”老婆婆緩慢地、猶疑地吐出了那個名字,“……神父們叫他‘威爾’。”
注:
[1]本章開頭引用塞巴斯蒂安·布蘭特《愚人船》。
[2]鳶尾花是法國的國花,奧雷莉·黛爾菲恩是個法國名字——沒錯其實是有這種設定在。
[3]斜體字依然是《捕魚人和他的靈魂》,建議和《血泉 10》對照著看。
[4]眾所周知“威爾”是“威廉姆”的昵稱。
後來律師和阿爾在匿名互助會遇到的那個案子裡,被安東尼·夏普性侵未遂的那個男孩被稱為“比利”,“比利”也是“威廉姆”的昵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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