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的店主是個笑容和藹的棕色頭髮的男性,英俊得像是大部分小姑娘眼裡的夢中情人,總之不太像是會開花店的類型。但他包裝花束的動作確實熟練,他把一些滿天星、百合和康乃馨混合在一起,搭配成了一束顏色相當和諧的捧花。
“您怎麽這麽晚還在開店?”歐陽看著他剪掉花枝上多余的葉子的時候,忍不住問道,“我看見街道上別的店鋪都已經關門了。”
現在都快晚上九點了,在弗羅拉,很少有除了酒吧和夜店之外的店鋪會開到特別晚。
“我在等我的伴侶,他下班之後會開車來接我,然後我們一起關店回家。”這個看上去和藹可親的店主回答道,歐陽注意到,他說德語的時候稍微有點無法分辨來源的口音。此時,他正在用一張紙熟練地把花束包起來,動作嫻熟得不可思議。然後他繼續說道:“他在一家企業做法律顧問,有的時候會加班。”
歐陽點點頭,那聽上去確實是個很忙的工作,跟乾這種工作的人結婚,可能難免會過上離多聚少的生活——就如同他自己一樣,他的妻子就是因為他總是加班到太晚、感覺到自己被忽略了,才和他離婚的。但是看這個店主臉上那個笑容,或許他的婚姻生活要更如意一些。
這個時候,店主把花束包好,並且叮囑道:“您把花拿回去之後可以把它們插進花瓶裡,水只要沒過根部即可;每天把花枝截斷可以延長花期,或者可以在水裡放一些磨碎的阿司匹林片——”
他忽然停頓了一下,因為歐陽的那兩隻金毛正在店裡嗅來嗅去;現在,它們兩個對其中一個擺滿了花的櫃台發出了低低的吠叫聲。不知道是不是歐陽的幻覺,他聽見櫃台下面發出沉悶的 “咚”的一聲。
“那下面有什麽東西嗎?”歐陽忍不住問道。
“是貓咪。”店主漫不經心地回答,他的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微笑,伸手撣掉了黏在袖口上的一片桃紅色花瓣,“很怕生的動物,一看見有客人來就躲到櫃台底下去了,現在這裡還有狗,它更不敢出來了。”
這位店主似乎無意繼續進行有關貓咪的話題,他把花束遞到歐陽手裡,然後忽然輕輕地說:“鮮花是很脆弱的東西——在它們凋零腐朽之前,稍微珍惜一點。”
貝爾絕望地閉上眼睛。
就在剛剛,那個來買花的顧客帶著他的狗走了,對“貓咪”這種鬼話沒提出一點異議,這樣更沒人能發現他被五花大綁在櫃台下面了!他甚至試圖弄出了一點聲音,但是無奈他被綁得太結實,聲音並不夠大,顧客顯然也並沒有發現什麽不對。
現在他面前還剩下最後一條路可以走,就是去夠那把剪刀。剛才他已經失敗了一次了,那個剪刀還是離他有些太遠,但是在這種情況下——
沒有但是,貝爾聽見腳步聲近了。下一秒,透過木板之間的縫隙,他看見一雙腳出現在他的視野裡,腳的主人停住了;緊接著一隻手輕快地從地板上撿走了那把剪刀,就好像刻意要讓他看見希望,然後再當著他的面把希望收走一樣。
貝爾簡直想要罵人了,但是他嘴裡塞的那團東西只能讓他發出一串含含糊糊的嗚咽。那雙腳還是在他的視野范圍之內,那個瘋子並沒有離開——然後他聽見對方開口說話了,對方說話的語調簡直不像是個一時衝動就襲擊了本不應該襲擊的黑幫成員的人,他的聲音甚至透著一種沒法用語言形容的愉快。
“先生,您真的有點太不讓人省心了。”那個店主說,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響,似乎是他把剪刀放回了它本應該在的某處,“在這種境地裡還掙扎得這麽起勁的人,我之前也就只見過一兩個。”
這句話背後似乎透出了點令人不寒而栗的信息量,但是現在貝爾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下一刻,他又聽見了一種讓他燃起了一點希望的聲音:一連串汽車馬達發出的聲響。
有一輛車停在了這家店的門口,一串新的腳步聲響了起來,會是一個新的客人嗎?是釘錘幫的其他人發現他失蹤了嗎?這次來的人會發現他被綁在這個狹窄的鬼地方嗎?就算是有個人能報一下警也好啊!
貝爾忍不住屏住呼吸——
然後一個稍顯冷淡的聲音響起來:“阿爾巴利諾。”
赫斯塔爾站在“克洛裡斯花圃”的門口,注視著阿爾巴利諾。
在此之前,他沒法想象阿爾巴利諾成為一家花店店主的樣子,就好像數年之前他沒法想象自己會和對方一起生活一樣——有些人會把這稱之為“歸宿”,但是他寧可不那麽說,那聽上去太脆弱也太人性化了。
但是此時此刻確實如此,阿爾巴利諾在店鋪明亮又溫暖的燈光之下看著他,棕色的頭髮近乎被鍍上一層金色的柔光,他的手裡攏著一束由桃金娘、矢車菊和紫羅蘭構成的花束,這些花朵新鮮得就像是佛羅倫薩的春天。
有那麽一時片刻,赫斯塔爾似乎不知道說什麽好,他開口的時候不自覺地換了個話題,他看著那雙奇特的綠色眼睛,問:“……為什麽是克洛裡斯?”
——他的目光落在店鋪盡頭牆壁上的那副複製品《春》上面,皮膚鐵青的西風之神澤費洛斯正追逐著少女克洛裡斯。
在這身著輕紗的少女下一秒就要邁上的土地上,站著花神芙羅拉,她的頭上戴著由桃金娘、矢車菊和紫羅蘭編成的花環,裙子的布料中躺著各色的玫瑰花,這些都是佛羅倫薩的春天常見的花朵。
赫斯塔爾了解過弗羅拉城的歷史:這個地方過去曾被叫做什未林,三十年戰爭期間,逃亡的王室在這裡建立起弗羅拉王宮,名字就來源於神話,所以又被稱之為“花神城堡”;再後來,整座城市都以這座王宮的名字命名。
世界上不存在巧合,甚至就連他遇到阿爾巴利諾,本質上也並不是一個巧合。現在這個英俊的年輕人注視著他,嘴角掛著一個笑容。
“當西風之神澤費洛斯俘獲克洛裡斯的那個瞬間,鮮花從克洛裡斯的嘴裡吐出來,”阿爾巴利諾的臉上始終帶著微笑,他把手中的那束鮮花十分自然地遞到赫斯塔爾手中,“於是這個少女就變成了花神芙羅拉——”
他停頓了一下,垂眼看著被赫斯塔爾握在手中的花朵,然後那個笑容似乎擴大了。
“我喜歡其中有關’蛻變’的意象。”
貝爾聽見花店老板和進門的那個人換用英語交談,內容肯定不是關於買賣,這兩個家夥竟然站在花店裡談神話!邏輯到底在哪裡?
貝爾試圖再弄出點聲音來,但是再次以失敗告終,他被綁得太結實了。
“我以為赫萊爾·伊斯塔不會讓人加班,至少之前加布裡埃爾信誓旦旦地說他是個好老板。”這個時候,花店的店主正用極為流暢的英語說道,聲音裡不可避免地帶著一些溫暖的笑意。就衝他的發音,他也絕不可能是霍克斯頓本地人;而在此之前,貝爾還以為這些沒人脈也沒權勢的移民會對當地黑幫逆來順受呢。
“一般情況下他是的。”另一個人回答道,語氣之中透著一股子譏諷,就好像任何一個對公司心懷不滿的上班族一樣,“但是他的那個好朋友打算今年訂婚,他對此顯然有點……重視過頭,然後不知道怎麽他的手下忽然就沒人有心思工作了,我本來打算七點做完所有工作的。”
“我相信忙完這段時間你可以休個假的,然後咱們可以計劃一段旅行,我現在有個計劃……”那個店主說著,與此同時他們好像往這個方向走來了。貝爾心裡升起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他瘋狂地在原地掙扎著,甚至把頭和肩膀重重地撞在櫃台側面的木板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腳步聲如同警示的鼓點一樣敲在貝爾的心頭,他聽見那個店主用那種愉快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語氣說道:“在此之前,我想先給你看個東西——”
櫃台上方某種沉重的遮擋物被那個花店店主一把挪開了。
貝爾看見刺目的燈光從頭頂上方照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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