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能解釋她之前為什麽會拿走受害者的配槍了。”奧爾加平緩地說,“人在下定決心的時候能做出多麽可怕的事情啊——別人也很容易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不是嗎?”
麥卡德盯著那團閃爍的火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然後他乾澀地問道:“……你都知道些什麽?”
“我知道子彈在第六個彈巢裡,”奧爾加聳了聳肩,“就跟導演們喜歡安排即將爆炸的炸彈在最後一秒停止一樣,這是一種戲劇化的技巧:她在向我們施加壓力,在之前的五槍裡讓壓力逐漸累加,到最後一刻,咱們都知道槍在誰手裡,那顆子彈又會把誰置於死地——她希望那種壓力能逼迫咱們中間做錯事的那個人開口,或者兩個人相互構陷,這是人之常情。”
麥卡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你選擇了第一個拿起那把槍。”
如果奧爾加第一個拿起槍,那等到要開真正有子彈的第六槍的時候,那把槍就會落在麥卡德的手裡——而麥卡德是如此了解對方,所以知道這可不是什麽善意的舉動。
奧爾加聳聳肩膀:“我說了,我想知道一個人在什麽時候會決定殺人,什麽時候會決定救人。當然,托巴特的福,這兩點我都沒能證明。”
“所以你只是把我當做小白鼠觀察嗎?想知道我什麽時候會真的跨越那條線?”麥卡德反問道,“你真殘忍,莫洛澤。”
“在我眼裡那條界限並不分明,而你肯定已經跨越了什麽東西了,所以你以後要萬分小心。”奧爾加輕飄飄地哈了一聲,站了起來,同時把手裡那把輕飄飄的、塑料製的假槍扔給了麥卡德,看著對方條件反射地接住它,“聖誕快樂,麥卡德探員。”
奧爾加站在原地看著麥卡德離開——對方臉上的表情很複雜,說不好是怒氣衝衝還是別的什麽——而哈代警官意氣風發地指揮警員給現場拍照,然後把死人的屍體裝進屍袋。
真好,她想。巴特·哈代其實相當公事公辦,在辦案的時候盡量不讓自己投入太多感情,除非死者真的太讓他想起自己的妻女,這樣態度能使人免於受傷,而當年在BAU鬧胃潰瘍的大部分人都是因為感情太過細膩充沛了。
阿爾巴利諾在另外一邊做完筆錄,無所事事地踱到奧爾加身邊來,他也注視著麥卡德離開的背影,直到對方的身影在被樓梯口盡頭的黑暗完全淹沒了。
然後他問道:“麥卡德會怎麽樣?”
“不會怎麽樣。”奧爾加用在討論跟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的那種語氣說,“阿雷奧拉確實指控我們中間有一個人作偽證,但是不知道你發現了沒有,在我身上攜帶竊聽器、巴特在錄音的時候,她實際上從沒把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說清楚。反正最後麥卡德也沒打電話,那麽阿雷奧拉的這些發言最後大多會被歸類於瘋子的胡言亂語,除非她跟你吐露了別的什麽證據。”
阿爾巴利諾頓了頓,然後說:“呃……實際上,她向我承認說第七案案發的時候她和喬治·羅博在一起。”
“有趣,到了這種時刻我們就不得不感慨巧合會給人生帶來多大的影響了。”奧爾加慢吞吞地感慨,“而你不會因為這段基本上沒法被證實的證詞去告發麥卡德,對吧?”
“你為什麽會這樣想?你應該知道麥卡德那個類型的人就算是在挑床伴這種事上也不太對我的胃口。”阿爾巴利諾饒有興趣地問。
奧爾加看了他一眼,就好像這個答案很顯而易見一樣:“因為如我所說,阿雷奧拉已死,她的證詞很難被證實,況且她作為一個很可能有精神問題的連環殺手,立場也並不可信。況且,你肯定不會那樣做的:那還有什麽意思呢?”
“所以我們都將保持緘默,”阿爾巴利諾若有所思地拉長了聲音,“直到——”
“直到局面再次被人打破,直到某個人跨越那條模糊的界限,無論是從這邊跨到那邊還是從那邊跨到這邊。”奧爾加輕哼了一聲,“阿爾,我更想知道,如果布蘭卡·阿雷奧拉沒有被轉移注意力以至於被我擊中,你接下來會怎麽做呢?”
阿爾巴利諾看向奧爾加。
奧爾加依然盯著前方昏暗的地面,一個四肢殘缺的塑料假人佇立在那裡,像是個恐怖版本的維納斯。然後她說:“因為顯然,你想辦法撬開了手銬——說真的,你會隨身帶回形針我也不感覺到很奇怪啦——而且以我對你的理解,你身上還有把槍是吧?她好像沒搜你的身。”
阿爾巴利諾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承認:“你的觀察力真敏銳。”
“只是因為我足夠了解你,這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奧爾加輕飄飄地一筆帶過,“但是然後呢?我猜你最開始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俄羅斯輪盤的程度,很可能連阿雷奧拉都以為我們的選擇是其中有一個人會認罪——但是假設最後那把槍在麥卡德手裡,槍裡有最後一顆子彈,而這顆子彈即將向著我射出:你會怎麽樣呢?”
奧爾加意味深長地頓了頓。
“你是會冒著生命危險阻止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呢,”她的聲音帶著些怪異的輕快,似乎還有純然的好奇,“還是會袖手旁觀呢?”
阿爾巴利諾看著她,嘴唇翕動了一下,仿佛就要說出答案——奧爾加其實不認為他真的知道那個答案是什麽,或者他也不能肯定自己即將說出口的話是不是實話——但是也就是在這一刻,赫斯塔爾·阿瑪萊特出現在了樓梯的頂端,他的眉頭緊皺,肩膀和頭髮上落滿雪粒。
“阿爾巴利諾,”他平穩地打斷了這場談話,“你過來一下。”
阿爾巴利諾又看了奧爾加一眼。
“你男朋友叫你啦。”這個側寫師甜甜地說道。
其他人都留在樓上處理犯罪現場,麥卡德顯然已經出了門,不知道走到哪裡去了。阿爾巴利諾跟赫斯塔爾下了樓梯,樓下一個人都沒有,散亂的假人和沉沉的陰影給這個已經關門許久的服裝店平添了不少淒涼的色彩。
“這件事有多少內容是你計劃的?”他們兩個剛一站定,赫斯塔爾就低聲問道,“至少布蘭卡·阿雷奧拉的那個計劃是你出的主意吧?”
“我的個人色彩有這樣明顯嗎?”阿爾巴利諾笑眯眯地反問,但是對方眼神裡的某些東西令他很快收斂的笑容,他攤了攤手,用近乎無辜的語氣說道:“是這樣,我最開始沒想到這一案的罪犯是個女性,更況且,她的目標還是拉瓦薩·麥卡德——我很好奇。”
赫斯塔爾冷冰冰地哼了一聲:“啊,‘很好奇’。所以在你明明身手比阿雷奧拉出眾的情況下,還是放任讓她用槍逼著你把你帶到這種鬼地方來,就為了看兩個側寫師在你面前玩俄羅斯輪盤——”
“而我以為你不會來救我。”阿爾巴利諾搖搖頭,顯然並沒有特別把他的指責當一回事,“我以為以你這段時間格外糾結的那種立場來說,你會覺得讓我在這裡死掉是個好主意,這樣你可能就不會有之前那麽煩惱了。”
他直視著赫斯塔爾,然後下一秒——不知怎的——赫斯塔爾就已經被他猛地推到了牆上,阿爾巴利諾的嘴唇依然溫熱,就這樣微妙地擦過赫斯塔爾嘴角的皮膚。
他低聲說:“可是我看見那枚鈴鐺了——你是在擔心我嗎,鋼琴師?”
赫斯塔爾向一側偏頭,試圖躲避阿爾巴利諾的親吻。他的聲音正遊移在格外暴烈的怒火邊緣:“你有沒有想過事情要怎麽收場——在這麽多案子發生之後,你還是這樣不管不顧地把自己暴露在兩個頂尖側寫師面前。還是說你只是想要這種刺激感,根本沒有想過……”
“我想過。”阿爾巴利諾忽然說。
赫斯塔爾停頓了一下。
“他們早晚有一天會發現,但是你可以跟我走。”阿爾巴利諾的聲音聽上去依然那樣見鬼的輕快,更不用說他說這鬼話的時候依然興致勃勃地試圖去親赫斯塔爾的臉,“我們可以回西班牙去,或者俄羅斯、摩洛哥、克羅地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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