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非常鋒利的凶器,刀片很薄,懷疑是手術刀。”法醫的解剖記錄中這樣寫道,“凶手必然有一定的醫學水平。”
於是,沃爾夫岡的臉從正面看就完全變成了一個光禿禿的骷髏,這骷髏的頭部上方、肮髒的牆壁上被用血畫了個已經乾涸成褐色的荊棘冠狀的光圈,光圈上方被寫了一行血字。
在警方拍攝下的無數張現場照片上,依然可以看見那行字模糊的輪廓:
“這血所宣布的福音,比亞伯的血所發出的冤鳴更美。”
伊萊賈花了幾分鍾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具屍體和這行血字,然後忍不住咂了一下嘴。
“如您所見,”他的秘書在這個時候開口說道,“這案子顯然不是黑幫見的黨同伐異導致的。實際上,警方的人顯然認為這類似於一起——”
“無差別謀殺,”伊萊賈慢吞吞地說,他伸手翻過一頁調查報告,後面的頁面上用回形針固定著更多案發現場的照片,全是更加清晰的特寫,那些畫面讓伊萊賈又發出了一聲疑似咂嘴的聲音,“一個變態殺人狂。”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他的秘書說道,她的聲音聽上去就好像覺得城市裡出現了一個奇怪殺人狂沒有什麽特別的一樣——或許對於給黑幫打工的人來說,這確實沒什麽特別的。
她頓了頓,然後試探著問道:“先生,警局局長想要知道我們打算怎麽處理這件事。既然這跟黑幫鬥爭無關,那份樣品也沒丟,我們要不要乾脆把這件事交給警方調查?”
顯然在她的概念裡,如果這是真跟施威格家族或者別的黑幫有什麽關系,伊萊賈·霍夫曼肯定會親手處理,但是現在看來死者會是沃爾夫岡完全只是個意外,那麽他們就沒插手的必要了。
伊萊賈沉默了十幾秒鍾。
然後他合上了那份文件夾,慢慢地抬起頭來。他有一雙太過精明的眼睛,臉上的那副眼鏡框也沒有抹消目光的銳利,這和他身上的那些紋身一起令人感覺到有些望之生畏。
“讓警方把這件事壓下去,別讓事情見報,我覺得媒體應該對這種奇形怪狀的死法挺感興趣的。”伊萊賈平靜地安排道,“然後隨便找個理由結案吧——你安排人去給沃爾夫岡的家屬一筆錢,就按在火並中不幸身亡的那個標準來。”
“您對那個凶手感興趣嗎?”秘書好奇地問道。她感覺到伊萊賈心情應該不差,或許有耐心回答這樣的問題,要不然她是決計不敢開口問的。
“總比這些財政報表更令人感興趣一些。”伊萊賈回答道。
這是實話,比起他的那位老板洗的那些錢,他還是對一個有藝術家特質的殺人狂更感興趣一些。或許如果他能找到對方的話,他也不介意和對方談談——畢竟,是什麽樣的環境會早就這樣一個人呢?人們往往以為黑幫成員就夠瘋狂了,但是實際上還遠沒有如此,畢竟黑幫成員可不會毫無緣故地忽然殺人。
當然,前提是他得先能找到這個殺人狂。
……對於這一點,他還是有些處理的思路的。
於是這位身材曼妙的女性微微點頭,“我明白了,”她的聲音依然平穩而甜蜜,“沃爾夫岡死於一場搶劫,我這就去通知關注這件事的人。”
伊萊賈·霍夫曼揮揮手,示意她可以離開了。
來自美國的遊客,賓夕法尼亞大學佩雷爾曼醫學院的畢業生,阿爾巴利諾·巴克斯坐在街角的一座咖啡店外的彩色陽傘下面。
從他這個角度正可以看見不遠處聖若翰洗者大教堂的正面和它前方那個廣闊的廣場,阿爾巴利諾的手中拿著一個速寫本,鉛筆在上面隨意地勾勒著線條。
這有著一頭髮梢卷翹的棕發的年輕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畢業生,面容稚嫩、沒有一絲皺紋,透著一股那種還沒走上社會的年輕人的青澀習氣,跟那些畢業後會選擇去某個遙遠的國度來個長途旅行的年輕人並沒有任何區別。
某種意義上來講,阿爾巴利諾也確實是這樣的角色。
他去年從醫學院畢業,然後就踏上了為期一年的歐洲之旅。這個名為霍克斯頓的小國是他計劃中的最後一站,等他從這裡離開,就會回到美國去,在家鄉的一家醫院裡找個病理醫生的工作,為他日後加入法醫局打下基礎。
可見這是個多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人生規劃,和他的歐洲旅行計劃一樣中規中矩——而顯然他實在很擅長做計劃,畢竟他出門獨自旅行一年,來霍克斯頓之前遭遇到最麻煩的事件也只不過是在巴黎的時候被人偷了錢包。
咖啡館的女店員把第二杯咖啡端給阿爾巴利諾,順手收走第一個空杯子。這女孩在為他點單的時候目光實在是熱辣了些,因此阿爾巴利諾懷疑對方可能想要他的電話號碼;這次對方湊過來,毫無必要地在他的身邊停留了幾秒鍾,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那張速寫上。
“真是一幅漂亮的畫,”那女孩說,聲音裡透著點兒緊張,這真是一個毫無新意的搭訕開頭,“我在這裡工作,每天都能看見那座大教堂,但是還是覺得它非常美麗。”
阿爾巴利諾停下了手中的筆。
“是的,”片刻之後他露出一個只有用“溫暖”這個詞能形容的笑容,“教堂是神在人間的居所,能在這樣的建築物附近工作確實十分的……賞心悅目。”
而那女孩小小的“嗯”了一聲,然後她忽然說:“抱歉,但是你的手指上是不是有一塊汙漬——?”
阿爾巴利諾低下頭,看見自己的無名指側面確實沾了豆粒那麽大的一塊汙漬,已經乾涸稱暗褐色。他伸出另一隻手去輕輕地擦了一下,但是汙漬並沒有被擦掉。
然後他抬起頭,那個笑容還是掛在他的臉上,只不過他說話的語調聽上去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這是一塊不小心沾上的顏料,”他溫聲解釋道,聲音裡透著一股愉快的漫不經心,“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伊萊賈·霍夫曼掀開一道厚重的暗紅色天鵝絨簾幕。
帷幕之後是在白天依然昏暗的房間,房間角落裡點亮著細長頸的落地燈,如同落在黑暗中的幾顆明亮的暖色星星。
在白天“這種”店裡的客人並不算多,但是還是有幾個人坐在角落的卡座裡慢吞吞地喝酒。一位身上幾乎隻穿著一層薄紗的豐滿美人站在房間角落裡的一個圓形舞台上,用沙啞的聲線唱著一支節奏緩慢的歌曲。
伊萊賈穿過那些桌椅的時候,聽見她正唱著:
“Sinnerman where you gunna run to, where you gunna run to, all on that day…”
他現在置身於霍克斯頓首都弗羅拉市的紅燈區——在這個國家只要肯遵循某些法律規定,賣淫就是合法的,這可以說是這座城市吸引遊客的一個賣點之一——但他所在的這家店並不是提供“那種”服務的店鋪,而是一家甚至都不會脫到全裸的脫衣舞酒吧。
在幾年之前,這塊地皮上屹立著的店鋪還是一家快要倒閉的高級沙龍,現在,在沙龍的原址上經過重建的建築物拔地而起;曾經風格雅致的招牌換成了一連串用小彩燈綴成的字母,這店鋪的名字在霍克斯頓的陰影裡閃閃發光,上面寫著“索多瑪”。
伊萊賈通過某些途徑得知,這家店現在的主人是施威格家族那位身體日漸衰弱的話事人女兒(私生女,就跟那位話事人其他六七八九個私生子一樣。這點真是很奇怪,大部分黑幫人士都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是在試圖爭奪施威格家族的掌權人位置的戰爭中獲勝可能頗大的一位候選人。
這位年輕的女性最大的優勢在於,她實際上並不在乎那個幫派,至少伊萊賈是這樣認為的。她現在經營自己的情報生意經營得風生水起,只要顧客願意付錢,她甚至願意跟施威格家族的對頭做生意。這種道德感低下、也不講究什麽麻煩的“義氣”的生意人是伊萊賈最喜歡的合作對象,這也就是他今天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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