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巴利諾面帶微笑地看著這個場景,從裝束到神情都像是個坐在歌劇院包廂裡的體面觀眾,聽著的不是人尖銳的破音的尖叫聲,而是唱著“死亡和絕望的烈火包圍著我”的花腔女高音。他用幾乎是欣賞的神情看著赫斯塔爾用一種相當嫻熟的姿態剝開他的皮膚和肌肉,然後開始——在其他人混雜著尖叫和嗚咽聲的嘈雜噪音之中——切掉他的四肢。
這工作進行了一半,然後赫斯塔爾抬起頭來。阿爾巴利諾注意到他臉上有一道飛濺上去的血跡,從左眼的眉弓到顴骨,一點乾涸的血跡粘在金色的睫毛上面。
“我會把你的‘禮物包裝’弄得一塌糊塗,”他用一種幾乎是警告的語氣對阿爾巴利諾說道,“等到警察到場的時候,沒人能看出你曾經把這裡布置成什麽樣。”
顯然維斯特蘭鋼琴師會摧毀這艘船,他行過之處,可能只會留下殘肢和滿地的鮮血。阿爾巴利諾聚精會神地看著那把刀子沒入人的肢體,以一種相當精巧和嫻熟的姿態切斷人的肌腱和關節,然後他聳聳肩膀,說:“這就是包裝的意義所在——它們存在的意義就是被正確的人撕開。雖然我不怎麽喜歡現代藝術,但是畢加索至少有一句話說得不錯:摧毀的欲望也是創作的欲望。”
赫斯塔爾輕飄飄地笑了一聲,低下頭去繼續進行他手上的工作。
於是阿爾巴利諾看著赫斯塔爾拆解他們,這是個冷酷無情的用詞。對方低下頭的時候嘴唇微微抿起來,皺起的眉毛之間被燈光投下一道輕而晦暗的陰影。他的表情看上去特別像是個試圖解開某種難題的人,執迷於探索未知的領域。但是當他做出這樣的表情的時候,他實際上正在用手裡的刀子割開人的皮肉和肌理,他腳下的血流正在逐漸匯聚成河。
當他把鋼琴弦從西裝內袋裡抽出來的時候——那是阿爾巴利諾提前放進教堂外面的小禮拜室的抽屜中的,看來赫斯塔爾很順利地發現了它們——躺在地上的受害者早已失去了發出呻吟聲的能力。
實際上整個大廳幾乎是寂靜的,連那位女士都把哭腔卡在了嗓子裡面,所有被捆綁結實的人都死死地盯著地上那個血肉模糊的人形,他們看著赫斯塔爾是如何把鋼琴弦繞在對方的頸上、拉緊,柯米恩的嘴裡嗆出一聲模糊的、奇怪的聲音,那是血嗆進氣管裡的時候會發出來的。他們目睹了生命的流逝,對其中一些目無法紀的偽君子來說恐怕並不是第一次,但是之前的任何一次都絕不是以這種形式。
阿爾巴利諾的舌尖幾乎都能嘗到空氣中驚恐的味道。
這種驚懼的余味是苦的,和赫斯塔爾的藍色眼睛搭配起來相得益彰。而此時此刻赫斯塔爾已經從那具血肉模糊的軀體前站起來——阿爾巴利諾不知道他的腿是否因為長久地保持同一個動作而發麻了,他想象對方肌肉拉伸時的動態——而剩下的、還活著的人就在這個時候齊齊發出一些驚恐的叫聲,就好像他們只不過是維斯特蘭鋼琴師手下的琴鍵。
位於第二位的人是被打扮成押沙龍的傑森·弗裡曼,之前柯米恩大半個身子都壓在傑森·弗裡曼身上,而現在那位曾經的陪審團成員只不過是弗裡曼腿上一具逐漸冷掉的屍體。
弗裡曼才是距離整個案發現場最近的人,現在他半個身子上都沾滿了噴濺上去的血跡、已經難以辨認原本形態的肉末,這個長相還算是帥氣的年輕人面色蒼白,目眥盡裂,在維斯特蘭鋼琴師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時候,他開始哆哆嗦嗦地說:“求求你、求求你……我有錢!我有很多錢!你想要什麽?!只要——”
他沒說完,赫斯塔爾乾脆利落地把手裡那把已經沾滿血的刀子捅進了他的頸側。
赫斯塔爾把刀拔出來的時候順手把對方的頭顱按在自己的肩膀上,那道傷口沒有觸及重要的血管,但是可能割斷了傑森·弗裡曼的聲帶;他發出斷斷續續的粗啞的呼吸聲,血沫從喉嚨處的傷口處和嘴唇之間湧出來,鮮血不要錢一樣流淌在那件潔白的西裝上,在點點飛濺狀的血跡上又更添加了一道紅色的河流。
不遠處那位女士終於徹底崩潰了,他們都聽見她發出一聲受傷的野獸一般的哀嚎,然後整個人癱軟下去,近乎是掛在阿爾巴利諾用於固定她的那個支架上面。赫斯塔爾甚至沒分神看她一眼,只是抓緊了自己鉗製著的人的頭髮。
與此同時,阿爾巴利諾吹了一聲口哨。
——相當清脆,尾音輕佻,就是高中男生會對著女孩跑步的時候顫動的胸部吹出的那種口哨的聲音。這個人在這一刻仿佛從那種歌劇院觀眾席一般肅穆的氛圍裡脫離出來了,他微笑著看著赫斯塔爾,看著他被染得殷紅的指尖,還有粘在血淋淋的袖口上的一片柔嫩的花瓣;他看著赫斯塔爾把手指捅進對方脖子上鮮血淋漓的傷口中去,血肉被擠壓出奇怪的、黏糊的聲響。
他如此聚精會神地注視著赫斯塔爾,當赫斯塔爾順著那聲輕佻的口哨哨音看向他的時候,他只是想了想,並不介意自己露出牙齒,像是一只在荒原上遊蕩的狼。
“你這樣讓我看上去像個脫衣舞女郎。”赫斯塔爾毫不客氣地抱怨道。
“你的審美層次比那要高多了。”阿爾巴利諾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在他說這話的時候,對方正在試圖切開傑森·弗裡曼的胸膛:是那種法醫會用的刀法,從左肩到右肩之間拉一條弧線,弧線的頂端切一條向下延伸的豎著的刀痕,以胸骨為中線切開人的胸膛。
如果不是受害者還活著的話,這種下刀的方式就顯得更加專業了。
阿爾巴利諾在內心評判著他,把每一個畫面分門別類放好。他發現維斯特蘭鋼琴師殺人的過程幾乎是胸有成竹的:雖然阿爾巴利諾一次在他面前放了六個人,但是他也沒有陷入任何構思上的猶豫不決;他很有條理地肢解了他們、用琴弦勒死了他們、跋涉過腳下逐漸沉積起來的血泊。他不和任何受害者對話,盡管這些人咒罵他、哀求他、用金錢和任何人能夠想到的利益誘惑他、對他露出可憐又怯懦的神情。
赫斯塔爾把刀壓在典獄長的身上的時候,對方忽然開始瘋狂地咒罵斯特萊德、開始訴說自己向紅杉莊園捐款是迫不得已、說自己自始至終和赫斯塔爾站在同一邊。“要不然我怎麽會把那些大學實驗室裡的研究員介紹給你呢?”他說。然後,在他發現這可怕的凶手不為所動的時候,他又開始顫抖地大聲列舉那些名字,就是那些也身為紅杉莊園的會員的人——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他們中間的大部分已經被WLPD逮捕——“布魯斯·普利茲克!”他開始大聲喊這個稍微關注政治的人都耳熟能詳的名字,聲音在教堂的圓頂之下不斷回蕩,“他們也是我們中間的一員!你應該殺他的!不要殺我!”
作為回復,維斯特蘭鋼琴師把刀子捅進他的身軀裡,刺穿了他的肺部。
人性就是如此,從街頭為斯特萊德拐騙了無數孩子的女士會哭訴“我也有一個孩子,他今年只有十五歲”,被吊在木架上的安德森神父痛哭流涕,連聲向他的神懺悔——可他的神沒有在這個時候拯救他,教堂的石頭基督和聖母像依然冷冰冰地俯視著這一切,巴洛克式的圓頂上繪著天堂的美麗景象,而沒有人知道天堂到底是否存在。
就這樣,赫斯塔爾·阿瑪萊特趟過那條血河。
他最後在拉瓦薩·麥卡德面前停住了,就站在這條已經被浸染成血色的階梯的倒數第二階,站在一地亂七八糟的殘肢和血肉之前,與最高處只有一步之遙。麥卡德艱難地轉頭,這樣可以讓他看清赫斯塔爾的臉,他開口的時候聲音十分沙啞。
他的第一句話是:“……你確實是維斯特蘭鋼琴師。”
所以說他的猜測是對的,奧爾加·莫洛澤的猜測是對的,他們從來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麥卡德的面色慘白,下巴上有許多青色的胡茬,看上去格外憔悴;但是他的目光依然是明亮的,冷漠而桀驁,像是那種準備慷慨赴死的人會露出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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