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阿爾巴利諾處於這種懶散度假的狀態裡,直接減少了赫斯塔爾百分之六十的偏頭痛發作。但是同樣,阿爾巴利諾似乎也對赫斯塔爾找到的那本神秘日記不是特別感興趣,按他的話說,“如果讓拉瓦薩·麥卡德把他在我的森林小屋裡的日子寫成日記,二百年後讀起來也像是一本驚悚小說”。
赫斯塔爾換好舒適的家居服走上露台的時候,阿爾巴利諾只是從畫板和紙張之間微微抬了一下頭,問道:“發現了什麽?”
“圖書館裡確實有一些那個年代的資料,但是線索並不多,”赫斯塔爾隨口說道,“我找到了一份存放在教堂裡的、十八世紀末到十九世紀初本地死亡證明的複製版,1798年1月1日這座城堡裡死了一個中年男人,我推斷應該就是那個管家。文件上的死因記錄是他死於從城堡的塔樓上跌落,他的主人在三天之後埋葬了他——順帶一提,他被埋在了梅爾克東側的教堂墓地裡,今天我順便去看了看,那些年代太久遠的墓碑已經侵蝕到看不清上面的名字了,現在很難判斷他到底是怎麽死掉的。”
他在阿爾巴利諾身邊停下,越過他的肩膀看著他畫板上夾著的那張紙上的畫面:那根本不是什麽多瑙河景色,而是一副人類脊柱的素描圖——說真的,這種東西他幹嘛非得要坐在露台上對著多瑙河一本正經地畫?因為氣氛更佳嗎?
阿爾巴利諾手上鉛筆不停,在一片筆尖與紙張摩擦的沙沙聲中,他問道:“如果能分辨出哪個是他的墓碑的話,你不會還想把棺材挖出來看看吧?”
“你以為我是驚悚電影裡的角色嗎?”赫斯塔爾反唇相譏道,“況且,我很懷疑過了幾百年之後棺材裡還能剩下什麽有用的東西。”
赫斯塔爾顯然不是什麽驚悚電影裡的角色,就算是,他也是拿著斧子在樹籬迷宮裡追殺別人的那位。但是不管怎麽說,他對這事確實興致勃勃,因為他緊接著繼續說道:“另外我還查到,那位‘伯格曼老爺’在這次事件之後一年就死了——也不能說是死了,按照當地留下的記載,他在夏天的一個晚上人間蒸發,再也沒有人找到他到底去了哪裡,這個家族就此斷代,又過了幾年,這座城堡就低價賣給了別人。”
阿爾巴利諾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個精神一直不太正常的家族裡最後一個傳人,在三更半夜神秘失蹤,這種事很快就會演變成被人說得像模像樣的鬼故事,估計赫斯塔爾只要在梅爾克鎮的小酒館坐個一刻鍾,就有八個不同的人願意把這個故事講給他聽,說不定其中還有幾個試圖借此去捏他的屁股。
阿爾巴利諾稍微抬了一下頭,瞥了他一眼,問:“有趣嗎?”
“什麽?”赫斯塔爾一挑眉。
阿爾巴利諾含混地聳聳肩膀,一副很不在意的樣子:“做偵探。”
也就是在這個時刻,赫斯塔爾忽然抓住了某種從空氣中一閃而逝的東西,他盯著阿爾巴利諾的側臉,然後恍然大悟了。
他忽然意識到,阿爾巴利諾可能或多或少地對他的行程安排有點意見,因為對方其實對什麽精神疾病貴族的管家神秘死亡的鬼故事一點不感興趣——從常人的角度來講,這種情緒或許可以被稱作“吃醋”;而從禮拜日園丁的角度來說,他希望赫斯塔爾把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在於他們自己相關的事情上,比如說殺戮,比如說阿爾巴利諾本人。
如果他們之間真的只是藝術家和藝術品的關系,阿爾巴利諾會有這種期待並不意外。但無論阿爾巴利諾怎麽定性他們的關系,赫斯塔爾都首先是一個人,而不是單單隻被他擁有的某種物品,因此這種期待明顯是不可能的。
阿爾巴利諾可以把自己偽裝成普通人的那一面明顯明白這一點,而他更為非人的部分現在很可能正在瘋狂不爽,所以他現在顯現出的是一種有些別別扭扭的態度。
赫斯塔爾忽然覺得,這人有的方面也確實挺幼稚的。
在這個大前提之下,不知道怎麽,他忽熱產生了一種戲弄對方的心思。赫斯塔爾的聲音稍微放低了些,饒有興味地問道:“如果通過這件事情,我忽然發現我不僅僅對殺人那麽感興趣,對追求真相也感到同樣有趣,然後我就打算乾脆以後收手不乾,去做個私家偵探,或者像是奧瑞恩·亨特那樣的賞金獵人,你打算怎麽辦?”
他不知道阿爾巴利諾是否真的考慮過那種問題,意即:如果某一天赫斯塔爾·阿瑪萊特真的不打算繼續殺人了,那他應該怎麽辦。
電影裡經常出現那種角色,不是嗎?雖然表面上無惡不作,但是內心竟然是善良的人,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達成某種夙願——一般是復仇——只要他大仇得報,就立刻能金盆洗手,搖身一變成一個好人。
阿爾巴利諾下筆的動作頓了一下。
然後他清清嗓子,跟沒事人一樣說:“那我還能怎麽辦?抱著你的腿哭著讓你不要走嗎?”
他的語氣聽不出任何異常,但是根本沒抬頭看赫斯塔爾一眼。赫斯塔爾忽然真的有點想笑了——畢竟,看看在特定的時刻主導權會落在誰的手上吧,赫斯塔爾當初對於“一支舞只有在對方配合的情況下才能跳下去”的論調果然是沒錯的。因為藝術家們對繆斯女神頂禮膜拜,而神明則只會憐憫地俯視他們。
赫斯塔爾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情比進門的時候好了不止一點半點,阿爾巴利諾關於出國旅行的建議提得果真沒錯,看來下次他應該對加布裡埃爾·摩根斯特恩再友善些才對。
這樣想著,赫斯塔爾低頭親了親阿爾巴利諾的耳廓。後者的耳朵比平常的溫度更燙些,耳尖也有點泛紅,看來阿爾巴利諾也明白,這種對話暴露了太多自我。
“對了,”阿爾巴利諾忽然硬生生地換了個話題。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跟他做法醫的時候談論屍體一樣平靜,手中的鉛筆依然在紙面上迅速移動著,正常到有點欲蓋彌彰的程度,“我買了東西給你。”
赫斯塔爾狐疑地看了對方一眼:畢竟,阿爾巴利諾才是那個在他去鎮子裡搞偵探活動的時候一直待在家裡的那個人,他看上去可沒從什麽地方買東西的條件;就算是他真的買了什麽東西,可能也不是今天買的。
但是最終,赫斯塔爾的嘴角彎了彎,沒戳穿對方想轉移個話題的小心思。
阿爾巴利諾停頓了一下,重新措辭道:“確切地說,是我在挺長時間之前就訂了東西,我本來以為它會在咱們動身之前就送到,但是沒想到等咱們已經啟程之後才準備寄出——所以我就乾脆讓店主把東西寄到奧地利了。”
他的語氣輕松到仿佛根本沒有把昂貴的國際運費當一回事(以及巧妙地忽略了他的花店還根本沒回本的事實),阿爾巴利諾向著起居室的方向揚了揚下巴,說:“我熨過以後放在衣櫃裡了。”
結合之前阿爾巴利諾說的話,赫斯塔爾基本上能推測出對方說的東西是一套衣服——普通人遇到“伴侶似乎給你買了衣服”這種事的時候,一般會考慮對方是不是在網上買了情趣內衣,而阿爾巴利諾•巴克斯的邏輯則不能以普通人為例去揣摩。
於是赫斯塔爾皺著眉頭轉身進了臥室,阿爾巴利諾短暫地往那邊瞄了一眼,然後繼續低頭畫畫。
不過,讓他假裝全然不期待也不是不可能的,雖然其他人可能沒法從他的臉上看出任何跟“期待”這個詞有關的情緒。他已經迅速把剛才那種不自在拋之腦後,重新恢復了常態:在這種情況下,他總是微笑著,這實際上讓他閑的格外高深莫測起來……不過好在赫斯塔爾已經習慣了。
片刻之後,赫斯塔爾回來了。他如同往日一樣皺著眉頭,在臉上表露出些意味著“我真的不懂你”的表情,他露出這副表情是他和阿爾巴利諾相處時的某種習慣,就好像情侶之間的私人笑話。
他手裡拎著一個套著防塵袋的衣架,隱約能看見袋子裡裝著些黑色的衣料。
赫斯塔爾斟酌著說:“……你給我定做了一套燕尾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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