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意味著,赫斯塔爾現在的心情肯定相當、相當糟糕。不奇怪,要是斯特萊德被捕且因為證據充足被關在監獄裡逐漸爛掉,也不是維斯特蘭鋼琴師樂見的場面。而他不是義警的原因就在於此:他並不想保證罪人受到法律的製裁,他想用自己的手親自殘酷地製裁他們。
阿爾巴利諾花了半秒鍾想了想要不要跑,但是他自己的房子可能已經被灰塵淹沒,而且就算是冰箱抽屜之前沒發霉,現在也已經長出毛來了,所以他很快放棄了這種想法。
最後他選擇直接在赫斯塔爾對面坐下,桌面上另放著一隻空杯子,顯然是赫斯塔爾在等著他回來。赫斯塔爾在他坐下的時候只是掀起眼皮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一個字也沒有說。
夜晚的這些光暈和酒的氣息或多或少地令阿爾巴利諾想到了另外一個夏天的晚上。那瓶貴腐酒。那把槍。一個秘密就此收斂了聲息的夏季的夜晚。
阿爾巴利諾沉默地給自己倒了酒,酒瓶放回桌面發出錚的一響,然後他聽見赫斯塔爾說道:“給我看看你的手。”
——阿爾巴利諾的手上纏著一層薄薄的紗布,用以遮擋他去紅杉莊園的那個晚上在手上留下的牙印。他之前本來決定如果赫斯塔爾問起這塊紗布就回答說是在檔案室的時候被掉落的箱子砸傷了手,但是赫斯塔爾後來也沒有問。
現在,阿爾巴利諾微微向前傾身,直接把自己的手遞出去;赫斯塔爾的手指擦過他的手腕和跳動的脈搏,解開繃帶,把它慢慢地解下來。那個牙印過了兩天之後依然呈現出一種微微的黑紫色,皮膚略微紅腫,那是人垂死掙扎的時候會留下的力度。
赫斯塔爾打量了半天,然後用指尖輕輕按了一下,然後聽見阿爾巴利諾低低地嘶了一聲。他慢慢地用手指摸過那片青紫,低聲問道:“你隱瞞了我什麽事情嗎?”
阿爾巴利諾苦笑了一下,他的聲音聽上去甚至是誠實的:“我真的很想說我沒有。”
奧瑞恩·亨特坐在自己那輛灰撲撲但是好用的自動擋汽車裡,咒罵著試圖把自己隱隱作痛的腿放到一個更舒服的位置,雖然事實證明這個位置在世界上並不真的存下:他的腿比天氣預報更準確,現在這樣的疼痛是下雨的征兆,而這個季節下雨必然導致降溫,真該死。
他的車子就停在維斯特蘭市警察局大門對面,鮑勃·蘭登曾經拋屍的那個黑暗小巷的正前方,WLPD的辦公樓永遠燈火通明,因為這座城市裡永遠有謀殺案正在發生。
亨特在門口等了二十多分鍾,他等著的那個人才姍姍來遲,那個人手裡拎著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黏糊糊的三明治,在亨特第一次鳴笛之後向著他車子的方向走來。
亨特聽著副駕駛座的車門被人拉開又重重甩上:布爾警官坐進了他的車裡。
布爾警官是一個足足有兩米高的壯漢,他一坐上這輛車,亨特就聽見車子底盤嘎吱一聲向下一沉;布爾那雙大手握著自動販賣機裡買來的三明治,看著就跟拿著過家家的塑料玩具一樣。
而這個一看亨特就打不過的人正粗聲粗氣地問道:“你找我有什麽事?”
亨特來WLPD之前找自己在警局的一個朋友打聽了一下——所有賞金獵人都有這麽一兩個在警局的朋友——他的朋友說巴克斯醫生和阿瑪萊特關注的那個河道拋屍案是個跨州案件,因此被FBI接手了。
那本來是布爾的案子,卻被轉給了警察跟BAU合作的哈代警官,為此布爾大為不滿:他還想要個在BAU探員面前拋頭露面的機會呢,因為如果能通過篩選進入FBI,前途可比在維斯特蘭當一個小警察光明多了。
亨特敏銳地意識到,這個事實對他有利用價值可言,這也就是他為什麽忍著腿疼在晚上來到警局見布爾。
維斯特蘭的賞金獵人們私下流傳著一個名單,也就是“可以合作的警官排行榜”,在這個名單上,巴特·哈代向來高居榜首。哈代警官擅長傾聽賞金獵人們的意見,也尊重他們的工作方式,但是他同時也非常、非常敏銳,亨特不認為自己接下來要乾的事情能瞞過對方,也並不想冒這樣的風險。
而布爾警官則在榜單裡很靠後的位置,因為他實際上打心眼裡看不起賞金獵人——但是正如阿爾巴利諾·巴克斯所說,布爾警官之前河道拋屍案的負責人,也如阿爾巴利諾所說,布爾警官腦子並不怎麽好使。
雖然他的確討厭賞金獵人不假,但是肯定不會拒絕送上門的好事。就比如說,亨特現在正打算不太有職業道德地把巴克斯醫生和阿瑪萊特的調查成果拱手送上,這也是他無計可施之時只能采取的下下策。
“是這樣,”亨特謹慎地措辭,“你最近是不是在負責一個河道拋屍的案子?”
如他所料,布爾氣呼呼地哼了一聲:“你他媽別提了,FBI的人介入了那個案子,還非得要求哈代負責案件,我現在就是個給哈代跑腿的。”
“那可真糟糕,”亨特慢慢地說,“畢竟我聽說,其實哈代警官的破案率也沒有那麽樂觀:鋼琴師和園丁的案子都在他的手裡,這兩起案件可沒有任何進展。”
“州立大學的那女人隻跟他合作,也還不是看上了他手裡有鋼琴師和園丁的案子;他手裡有一個從BAU辭職的側寫師,破案率當然也比別人高,FBI那個麥卡德竟然因為這種原因對他青眼有加。”布爾惡狠狠地嘖了一聲,“操,我之前因為一起謀殺案特意拜托了那個婊子,她把我拒之門外,說什麽‘沒有任何挑戰性’——”
亨特輕輕地咳了一聲,阻止了整段對話跑題到對奧爾加·莫洛澤的詆毀上去。
“你也有些可以在現在這個案子上壓哈代一頭的方法,”亨特故作神秘地說,“我可以提供一些方案。”
布爾警官懷疑地看著亨特:“你什麽意思?”
“你知道我對凶殺案很感興趣。”亨特說,聽見對方沒能掩蓋住自己不屑的輕哼,是了,他在WLPD有五花八門的綽號,什麽瘋子亨特啦、獵人亨特(Hunter the hunter)啦,他都習慣了。
所以亨特毫無障礙地繼續說下去:“總之,我前一段時間也在調查這個拋屍案,而且有一些進展。”
果然,雖然布爾看著他的表情還是充滿懷疑,但是眼裡似乎多了點熱切的神色,他急切地問:“什麽進展?”
——亨特咧嘴一笑,露骨地做了一個數錢的手勢。
“這個,”他故意慢吞吞地說,“是要收費的。”
阿爾巴利諾低頭看著赫斯塔爾慢慢地把他手上的繃帶纏回去,然後開口問道:“前幾天你為什麽沒有問?”
“因為我估計我問了你也不會回答我,那就沒有意義。”赫斯塔爾把繃帶纏好了,看不太出曾經被解開過。赫斯塔爾直起身,靠回到椅背上去,把杯子裡剩下的酒水一口飲盡了。
阿爾巴利諾沉默了一下,然後又問:“那你為什麽現在又願意問了?酒精是提高了你對我的道德感的期待,還是麻痹了你負責感受失望的那部分中樞神經?”
“可能是我最終發現,無論你如何讓我失望,實際上也不比整個世界讓我失望得更多。”赫斯塔爾掃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說,“你是所有可能發生的壞事裡唯一可以忍受的,也是可以預測的,最為穩定的。”
阿爾巴利諾盯了他一會兒,然後慢慢地露出一個笑容。
“無論你怎麽想,你都可以相信一點。”阿爾巴利諾輕輕地說道,“我背著你做的任何事情都與卡巴·斯特萊德本人無關——無論如何,我已經決定最後把他留給你。我不會殺他,你是唯一有權利殺死他的人,這是我的承諾。”
赫斯塔爾垂著眼睛坐在那裡,輕輕點點頭,所以阿爾巴利諾就當他同意了——同意了很多事情——阿爾巴利諾當機立斷放下手裡的杯子,起身擠到赫斯塔爾的座位上去。不過只能坐一個人的扶手椅實際上確實是坐不下兩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赫斯塔爾被他擠得低低地罵了一聲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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