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反倒是齊無赦先說:“找到了,過幾天應該就能重新凝聚起來。”
許明溪屏住呼吸等到了這句話,整個人突然松了下來。
那張常年冷若冰霜的面容難得有了好幾種情緒混雜。
他低下頭,輕輕地笑了一下。
齊無赦接著說:“然後我們發現了一件事。這件事和負面能量有關,我來說吧。”
“樊籠的原理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副本裡的npc其實就是萬千惡念凝結出來的負面能量,這些負面能量不可能憑空而來的。事實上,很早以前就有人質疑過,樊籠那麽多千奇百怪的副本,如果真的是樊籠自己構造的,那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這個猜想其實沒錯,樊籠根本不可能憑借自身塑造出那麽多劇情截然不同的劇本。這些副本,全都提取自現實世界散不去的怨氣、陰氣、鬼氣……”
“就像我們經歷過的真心校園副本,真實的世界裡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冤魂不散,陰氣凝聚,樊籠會將這些收集凝聚起來,重構出當時發生的一切,再稍微修改成副本的模式。”
所以燕星辰很早的猜想是沒錯的。
也許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裡,真的有那麽一個被投河而死的母親和她死不瞑目的孩子。
也許很多很多年前,到處都是部落的時候,有那麽一個青山族,也有那麽一個為族人瀝盡心血的盲女族長最後走上了歧途。
也許真的有那麽一個天生可以賦予紙人生命的少年,還有死在電梯裡的女鬼,也有因為流言蜚語跳樓自殺的學生……
齊無赦說到這裡,許明溪隱約間猜到了什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您是說……我在的那個副本,”他嗓音有點顫,“也有從現實世界提取?”
“你遇到許千舟的那個副本,是模擬你人生的經歷構造的,其他npc模擬的是還活在現實世界裡的人,應該都是樊籠自己提供能量構造,唯獨許千舟——他在你的記憶裡本來就死了,死去的人有魂靈,樊籠自然能判定到這一點。對樊籠來說,用現成的鬼,比它自己塑造npc節省能量,如果有現成的,它一定會優先使用現成的。”
“所以,構造你那個副本的時候,樊籠是直接從副本外提取許千舟——那個真正的死在車禍裡的許千舟——飄蕩在外的靈魂,稍微修改之後,塑造出我們認識的那個許千舟。在塑造的過程中,許千舟的靈魂正好撞上了在副本池子裡遊蕩的鑰匙,這才擁有了超脫於其他npc的氣質,也導致了你覺得他不一樣,將他帶出了副本。”
許明溪猛地站了起來。
燕星辰卻笑了一下。
他眉眼微彎,雙眸盛著璨璨星河,清澈嗓音傾倒出天籟:“你想的沒錯。”
“明溪,他就是你的弟弟,這世上,一直都只有一個許千舟。”
這世間因果,好沒道理,又好有道理。
從來就沒有什麽運氣一說。
所有的機緣巧合之下,埋藏的都是因果之下冥冥之中那命中注定的必然。
宿命的種子早在所有人無知無覺的時刻便沉入芳香泥土中,悄悄長出了爬滿希冀之牆的藤蔓。
……
“誒老王!你也出來買菜啊!”
“收廢舊電視機、冰箱、微波爐……”
“誰一大早就在樓下跳廣場舞啊!!”
“我去,哪個人高空倒火鍋,缺不缺德!!”
“我的貓!我的貓!大爺,幫我攔一下!!那是我那離家出走的不孝子!”
“……”
一隻健步如飛的小貓飛快略過大爺的腳下,身後追著一個穿著睡衣的年輕人。
滿眼的雞飛狗跳。
老舊的居民樓連個電梯都沒有,岑依依一口氣爬到了五樓。
在樊籠副本中不知生生死死過幾次,五樓的高度對她來說根本什麽也不是。
可她不知為何有些緊張,走到一戶人家門口時,她大口地喘著氣,手抬起半晌,每次就要敲下去,卻又有些無措地收起來。
屋內的人似乎在做飯,熟悉的嫋嫋菜香飄蕩而出。
她一咬牙,就要敲門——
“吱呀——”
連接處生了鏽的鐵門拉開。
一個兩鬢有些白發的少婦正拿著垃圾袋準備走出來,驟然看到門口的人影,猛地刹住腳步,瞬間瞳孔輕顫。
岑依依眼眶發紅。
她想過很久要怎麽解釋比較好、要怎麽說比較好……
臨到陣前,兩人相望半晌。
婦人帶著哭腔問她:“這麽久,去哪了?”
“媽,”她說,“我想喝你做的湯了。”
……
許千舟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他分明閉著眼睛,安安靜靜地等待死亡的來臨,可靈魂卻沒有失去意識,似乎在龐大的樊籠中遊走。
他看到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意識似醒似散,自己卻無法控制自己身處何方。
這樣的感覺持續了很久。
久到他睜眼的那一刻,恍惚地看著頭頂上的天花板,甚至忘了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該怎麽動彈。
須臾。
他聽到外頭若隱若現的打鬧聲,這才猛地坐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實質的身體,沒有任何傷口,甚至還穿著那在真心校園副本裡拿到的校服。
他正躺在一間格外寬敞的臥室,窗簾不太緊密地拉著,透露出外頭明亮的天光——亮到有些晃眼睛。
屋內只有他一個人。
從空氣流動的聲音來判斷,這似乎是一處獨立成一棟的房子,他能聽到外面燕星辰等人的聲音。
他拿起床頭的眼鏡,恍恍惚惚地起身,朝著聲音來源走去。
房門推開。
風雪立刻灌入他的脖頸。
滿地白雪映入眼簾。
白晝在白雪的反光下更為明亮,漫天雪花灑下,像是明亮星河碎裂後的碎沫,一點一點砸在人的身上。
雪地上滿是腳印。
這不是樊籠會有的景象。
是廣袤的現實才會擁有的風花雪月。
燕星辰和齊無赦就在不遠處,兩人面前放著個圓滾滾的雪球。
齊無赦似乎在滾另一個。
燕星辰穿著一身純黑的衝鋒衣,裹著圍巾,雪花堆在他的身上,他言笑晏晏,手中捧著一團冰雪,突然從齊無赦身後塞進齊無赦的衣領裡。
男人立刻回過身,抓住了他那玩雪玩得冰涼的手。
許明溪離門最近,聽到了他的動靜,回過頭來。
“呼——”
一陣風卷起地上的碎雪,仿佛在許明溪身周落下了銀河。
許千舟聽到他哥對他說:“……醒了?”
冰涼的風吹著他的皮膚,但他卻覺得暖得厲害。
他一愣,還未開口,側臉突然被一個雪球砸了個正著。
“哪個孫子——”
周晚挑眉:“來玩不?”
“不砸回去我跟我哥姓!”
許明溪:“……”
……
燕星辰被齊無赦撲得仰躺在雪地上。
對方一手按著自己的肩,一手將衣領內側的雪撇下,歎了口氣:“你讓我封閉念力值,就為了搞偷襲?”
燕星辰笑了起來:“難得看到你這樣的表情。要不你也往我衣領裡塞?”
齊無赦低頭,輕吻他的額頭。
“回樊籠再找你報仇。”
話裡的意思太過明顯,燕星辰快速眨了眨眼,眼尾發紅。
雪花簌簌而下,蒼茫大地寂靜中摻雜著喧囂。
不遠處不斷傳來許千舟和周晚互砸雪球的打鬧聲。
他突然伸手,抱住了齊無赦的脖頸。
“你看到了嗎?”
這話沒頭沒尾,男人微怔:“嗯?”
燕星辰抬眸。
他的睫毛上掛了細碎的雪花,一顫一顫的,有的雪花隨風撞上他的眼睛,他只是快速眨了眨眼,沒有躲。